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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密欧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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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2-一塔枕孤城

第一次见到萧平旌,是在宫里的元宵宴上。


当时元时才五岁,被宫女牵着手,跌跌撞撞走上大殿。父皇让他坐在怀里,指着跪在下面的蓝披风少年说,这是你平旌哥哥。


元时越过父亲的衣袖偷偷朝下望去,只瞧见那人脸上大大的笑脸。元时看着看着,也跟着傻笑起来。



父皇宠爱长林二公子,这在宫里算不得秘密。大家都知道每次二公子进宫面圣,都能把陛下哄得很高兴。就连平日在后宫,陛下也会时不时地提起他,说他最近读了什么书,又学了什么武艺。


母后对此颇为不满。


“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对一个连世子之位都承袭不了的人这么上心。”


尽管父皇母后常提起这位萧平旌,但对于这位哥哥,元时的脑海里却始终没有一个准确的形象,每每想到,也就只有一个灿烂的笑脸。他对这位长林二公子既是好奇,又是害怕,好奇的是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能让父皇如此喜爱,害怕的又是他究竟是个什么人,竟然能让父皇如此喜爱……


元时虽然年幼,但绝不蠢笨,对于自己周围的环境异常敏感,也因此对这位平旌哥哥格外上心,凡是父皇在他面前提起,他总会多听几句。时间久了父皇反倒问他是不是很想见见这位哥哥。


母后听了,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元时不知哪儿来的胆子,一边偷偷望着母后,一边悄悄点头。


父皇感叹,是该给你找几个玩伴了。


“元时在书院里已经结交了不少陪读的朋友了,是不是啊,元时?”母后满眼期待地望向元时。


元时被她这么一看,心里发慌,又往父皇怀里躲了一些。


母后见他不答,又说,“况且,长林二公子比元时年长不少,让他来当元时的玩伴,恐怕不太合适吧。”


父皇沉吟一阵,道:“年龄差个几岁又有什么关系,我与长林王相差更多,不也从小一块长大?只不过平旌很快就要去琅琊阁学艺了,也不能一直把他留在金陵。”


元时一声不吭,静静听着。


父皇见他这样,又笑了,捏着元时的手说:“不过,在他走之前,让他进来陪你玩几天倒是可以。你平旌哥哥的鬼点子最多,你看到他了,一定喜欢。”


元时听说好玩,心里难免欣喜,可当他望向母后,见到她那一双没有笑意的眼睛时,却莫名想到了两块被凿出洞的冰块。



萧平旌很快就被他哥哥萧平章领进宫来了。这回只有母后在场,可他却比宴会那晚更规矩,别说笑了,连头都不抬,老老实实坐在萧平章身侧,一动不动。元时在旁看着心生无味,不禁想那晚见到的笑脸是否是自己被烛火晃了眼,瞎想出来的。


母后问话时,他答得少,平章答得多。就连一些元时都知道的书本问题,问到他时他也并非能全部答出。总之在元时看来,这位哥哥的言行举止绝不似父皇口中的那般聪敏机灵。


那么父皇到底欣赏他哪一点呢?元时苦思。


“既然来了就好好陪陪元时吧。”


问到最后母后也没了兴致,吩咐宫人跟紧元时后便先行离开。元时兴致缺缺,想跟着她一道走,无奈父皇嘱咐了要他和这位二公子在一起,没人敢随便带他离开。


元时正兀自烦恼,谁知平旌一听母后走远,立马一咕噜爬起来,跟换了个人似的,又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难道他刚才是故意装规矩给母后看的?元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平旌,你给我坐下。”平章嘴上这么说,语气却不太严厉。于是元时便知道他不是认真的。


果然,萧平旌也知道他哥没有骂他的意思,笑嘻嘻地扭头说了句我腿都麻了,你就让我歇会儿吧。


他蹦到元时跟前,一弯腰,拉起元时的手轻轻道:“想不想出去玩儿?我带你去放风筝好不好?”


元时望着他的眼睛,瞧见他笑容里那颗不守规矩的虎牙,只觉得心口一通狂跳,答不上话。


平旌见他不语,一歪头,脑后的马尾也跟着甩了一甩,“还是说你想在屋子里玩?”


“我想出去玩……”不知怎的,元时就把心里话漏出来了。刚才他还有些看不起这个哥哥,可现在,平旌站在这儿对自己一笑,他就把那些全抛到了脑后。


“好,那咱们走。”平旌笑着点点头,半蹲下身,把元时抱紧怀里。


他虽不高,但站起来时元时仍不禁抓紧了他的衣襟。平旌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低声道:“别怕,我力气大着呢。”


“嗯。”元时垂下眼,悄悄把脑袋靠在平旌的脖子上。


“平旌哥哥。”元时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嗯?”平旌看着他,眼里亮晶晶的。


元时鼓起勇气,把嘴凑到平旌的耳边,郑重说道:“我还没放过风筝呢。”


平旌沉默一阵,就在元时憋不住要问他时,终于又开口了,他说,那我教你。


“好。”元时用力点头。他想父皇说得没错,他的确喜欢平旌哥哥。



平旌每年清明之后便会去琅琊山上住着,而且一住就是大半年,直到过年了才会回京向父兄请安。


长林王府的人都习惯了,平日里也不会去刻意思念他,若有个什么事,写封信即可,也算不上麻烦。


可元时不一样,他并没有非要与平旌通信的理由,因此一年到头竟只能掰着手指算还有几日才能过年,这样才有机会再见到平旌。


无奈随着年龄渐长,平旌的主意也越来越大,两三年才回来一次,愈发像个风筝,不知哪天就不回来了。元时也想过,会不会等平旌哥哥再年长一些,长林王就会要求他回到金陵,再也不许出去游历了。不过这也只是想想,元时知道,像平旌这种将门出身的孩子,总有一天是要被派去北境的。自己想与他亲近的心思,哪比得上边境安危来得重要呢。


平旌每次回来总会问元时还记不记得他,他还是当元时是个小孩子,时间一久就不记人。只有元时自己明白,自五岁那年见到他后就再也没忘记过一天。倒是平旌,只怕平日里是没有想起过自己的吧……


“想什么呢?”平旌放下弓箭,坐到元时身边。


“平旌哥哥。”元时趴在桌上,偏头望着他,“你在琅琊山上时是不是每天都有很多好玩的事啊。”


“也不是。琅琊山上的大家都喜欢清静,平日里不怎么热闹的。”


“那你为什么老爱往那儿跑呢?”


“因为山上没那么多规矩吧。我最怕金陵城里这些应酬了。”


“平旌哥哥,你以后能不能带我去琅琊山玩啊?”


“行啊。我带你去寒潭玩,咱们摸寒晶石去。”


“好啊好啊。”元时立刻又高兴起来。



自打被封为太子,开始学习朝事之后,元时对于朝堂之事愈发敏感,过去难以理解的一些事情,在几年间也逐渐明白了背后的含义。母后和舅舅对于长林府的态度已不能更明显,元时也不是没想过要从中劝阻,无奈母后始终认为他是个孩子,根本不愿听他的想法。有时甚至要反过来劝诫元时,不要与长林王府来往过密。


他们所担心的事情,元时并非不知道,只是无论如何都不去相信。他信任萧平旌就像他父皇信任萧庭生一样,绝无动摇。


说来也奇怪,他和萧平旌也不是天天腻在一起,每年能见个两三次就很不错了,然而他就是打心底里信任这位哥哥,觉得和他在一起心安,就像第一次他将自己抱起时那般相信他不会将自己摔下。


对元时而言,平旌永远是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年。他的笑,整个金陵独此一份。


随着元时越来越大,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他便愈发思念那张笑脸。他想自己和平旌在一起时是否有过如此灿烂的笑容,若是一个人一辈子都没那么笑过,未免太可悲了。



尽管元时从小就受到父皇母后的疼爱,从未经历过皇位相争的勾心斗角,但元时自觉自己绝不是一个天真单纯的孩子。从小他就为了成为像父皇那样的明君而努力学习权术,对于处理朝事、与群臣相处都有自己的原则和想法,这一点无论是父皇还是长林王都曾夸奖过他。


他从不敢简单地去想他和平旌未来的关系。即便他再怎么希望把平旌留在金陵陪自己,这都是不现实的。平旌注定会追随父业踏上战场,立下战功。因此总有一天,他和平旌之间会变成父皇和长林王那样,而元时所期盼的仅仅是再亲密一点点,再能在私下多喊一声平旌哥哥,再能多和他大笑一回。他可以保证自己不会跨过皇家的身份,而平旌也不会越过为臣者的底线。到那时候,如果再有人在他面前暗示长林王府功高过主,他就要一条一条的反驳,不许别人多对他们有任何一点疑心。


可他想的还是太美、太好,所以说无论他觉得自己怎么事故,骨子里仍旧是个天真的傻瓜。


世间事事,哪怕贵为人君,也不会因他的想法而圆满。


长林王府封府后,元时一连几天没有睡好。心里对先帝、长林王以及平章哥哥都有愧疚,然而更多的是对平旌的离开感到深深的哀愁。


元时也知道那天平旌拜别他时两人之间该说的都已经说尽了,元时既留了尊严也给了退路,要是再来一次也不见得能处理得更好。然而心底里却仍然感到无比难受,总觉得这次分别,就是他俩关系的结局,从今往后他和平旌永远不可能像父皇与长林王那样。他的心硬了,而平旌的心冷了。平旌再也不会是记忆里那个笑得灿烂说要带他去放风筝的哥哥了。


要说是谁错,谁都没有错。可就是因为知道谁都没有错,而他们却落得如此结局,才更令元时悲伤。


前些年元时刚被册立为太子后见过平旌一次,那时平旌还没习惯改口,两人聊天,说着说着就会冒出一句元时。


元时自己听着是很贴心,然而平旌却没那么想,反而立刻道歉,称他为太子殿下。


当时自己还说,平旌哥哥你私下里还是叫我元时吧。


可平旌说什么都不肯答应,而且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叫错过一声。想来从那时起他们的关系就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只是没想到结局那么凄怆,叫往昔种种都蒙上了一层苦意。



再后来金陵朝局不稳,元时要写信给平旌请他回来相助,提笔几次都不知如何开头。他很清楚,以平旌的性子,但凡在信里看到他追忆往昔,一定狠不下心拒绝回来。然而元时清楚自己请平旌来,是有事相求,本就动机不纯,又怎么能再用旧情当借口呢?


无论如何,元时不愿骗平旌,更不愿将他心里最美好的回忆拿来当赌注。


于是思来想去,只将金陵近况写在信中,别的一概没有,就连思念之情也绝口不提。不强迫平旌做他不想做的事情,或许是元时唯一能为他做的。


平旌若是不回来,那便不回来。可他要是回来了,那他必定是为元时而来。



“平旌哥哥。”


元时从回忆中挣扎着醒来,借着微弱的火光努力朝前方的黑暗望去。


“坚持住陛下,我们很快就能到外面了。”平旌在他身边镇定地说。


地道里又黑又闷,元时几天没好好吃饭休息了,这会儿脑袋里仿佛有人在敲钟,东一下,西一下,敲得他眼发晕,头发涨,胸口还犯恶心,不得不半倚在平旌身上,借着他的力才能往前走。


“我们是要去哪儿?”他紧紧抓着平旌的手。


“如果我没记错,这条地道可以通往城外。”


一瞬间元时感觉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这一切都像是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死死缠在他的身上。家已经破了,国也即将要亡。他已无路可退,无路可退……


“陛下,陛下!”


平旌的声音像是耳光一样打在元时脸上。元时瞪大了眼睛努力想看清对方的脸。


“现在可不能倒下,我们必须赶紧出城。”


他的话元时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死死抓着平旌,“母后死了,他们把母后逼死了。母后怎么会做那种事呢?她怎么可以……”


“陛下,你先冷静。太后的事之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莱阳王的阴谋得逞。”


“平旌哥哥……”元时喉头一哽,泪水夺眶而出。“母后她全是为了我啊!”


放任疫情也好、针对长林王也好,母后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自己。元时从无害人之心,可偏偏因为他,这么多人流离失所、骨肉分离。


“陛下,地道里空气不流通,你待久了难免会胡思乱想。我们现在重要的是先出去,只要出去了一切都还有转机。”


平旌的声音温柔地回响在地道中,元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他这样同自己讲话了。


平旌还在,只要平旌还站在他这边,他一定可以战胜莱阳王。想到这里,元时胡乱抹了把脸,挣扎着要站稳脚步。


“臣来扶你。”平旌将元时的一条胳膊绕过自己的头颈,架了起来。


他们一边扶着墙一边跌跌撞撞朝前走去。这条地道是那么长,那么窄,没走几步就要拐个弯,元时根本记不清来路,他只觉得他们可能会一直走到地心,然后彻底消失。


这样不好吗?心底里有个声音悄悄说。


越过火光,元时近乎贪婪地打量着平旌的侧脸,如果今天元时注定要死去,那么他希望将平旌的脸牢牢印在心里,就像五岁时见到的那个笑容,永不忘怀。


有那么一刻,元时想要这条地道没有尽头。他会和平旌一直走下去,再也不管外面的世界,再也不论朝堂的纷争。


然而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元时从出生起就肩负着大梁,他没有任性的资格。他要很快坚强起来,当走出这条地道的时候,他就必须重新当回一个冷静勇敢的大梁国主。


可是,可是……


“平旌。”黑暗中,元时哆嗦着握住了平旌的手。


“臣在。”平旌紧紧回握。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元时对着空气,轻声说。


平旌略一犹豫,随即回答:“是臣来晚了,请陛下责罚。”


元时看不清平旌脸上的表情,然而这一瞬的犹豫却将所有结局都写尽了。泪水不自觉地从眼中滚落,像是奔流,冲刷而下。


元时心里那个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平旌或许听出了他的异样,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支撑着元时,一步步朝前走去。


元时无声地任由眼泪在脸上肆意,他想,原来人的成长不只有一次。现在他还是萧元时,可等离开了这里,一到外面,他就必须成长为大梁国主,而大梁国主,决不能有软肋。



平旌离开金陵那天元时仍如往日一般前去上朝。


回到寝宫后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交给贴身太监。


“高隆,你替我把这个盒子收着,放远一些,别让我看见。”


“陛下是要销毁这个盒子?”高隆不解。


他是新调来的太监,远不如高福懂元时。可是这宫里几乎都是新人了,懂与不懂又有什么关系。


元时摇头,“你就想个地方藏起来吧,别告诉我就行。”


高隆战战兢兢地答应着下去了,看他表情,倒似接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只有元时知道那个盒子里并没有藏什么秘密,里面有的不过是几枚石子。当年平旌答应要带他去琅琊山上的寒潭,可惜一直没机会,所以后来他再从山上回来后便带了这几枚寒晶石下来。这些年,元时一直收在身边,时不时拿出来看看。


只是现在元时已经长大了,再也无人可靠了,所以这些个念想也还是放下的好。虽做不到自己离开,可让别人藏起来,总能做到的。


元时站起身,来到窗边,目力所及,唯有宫中鳞次栉比的房顶。有风从廊下游来,元时想,平旌此刻怕是已在山外了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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