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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密欧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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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波特-五个葬礼和一个婚礼2

4. 


1981年,彭斯夫妇的葬礼。


暴雨如帷幕般笼罩了整座戈德里克山谷,从波特家里透出的灯光像一支小小的蜡烛,在浓重的黑暗中破出一丝微光。

詹姆在窗前不安地来回踱步。

“无论如何他们现在都该到了。”

“也许有什么事耽搁了……”莉莉怀抱着哈利不安地说道。

“不会的。”詹姆摇摇头,“如果有,一定是食死徒。”

莉莉抿紧了嘴唇,她扭头望向炉火,右手仍在不断轻拍着襁褓中的哈利。她知道詹姆话中的含义,凤凰社刚经过大战,如果在此时再遇到另一批食死徒,他们就凶多吉少了。

三天前,彭斯夫妇被伏地魔抓走,关在位于伦敦郊外的庄园里。那是食死徒在伦敦最大的根据地,何况伏地魔本人也在场,因此凤凰社成员不敢冒然闯入。这几天里穆迪和金斯莱制定了精密的计划预备在今夜,伏地魔离开前往苏格兰后,闯进庄园救人。

除了穆迪和金斯莱以外,迪歌、爱米琳、埃德加.博恩斯、吉迪翁.普威特以及小天狼星全都去了,这将会是一场大战。

詹姆曾几次提出要随大家一同前往,无奈都被金斯莱和邓布利多阻止了。

“你必须留下保护哈利和莉莉,绝不能让伏地魔得到他想要的。”

一旦提到哈利和莉莉,詹姆就无法拒绝。穆迪他们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些,总是把保护哈利说成是凤凰社的头等任务。可这并不能让詹姆心里更好受些,在他看来,自己就是那个在战时最激烈时躲在后方和全家人只顾自己安危的逃兵。他感到既羞耻又恼火,却对此毫无办法。

他只能把房子贡献出来,作为凤凰社的秘密根据地。可是邓布利多又怕来的人多了不安全,因此几乎不让除了少数核心成员之外的人来这儿。

这一次,因为担心彭斯夫妇受了重伤,所以他们必须找一个最近的根据地安置他们。詹姆自告奋勇,要求他们必须上他家来。穆迪答应了,约定在今晚十一点,无论能否能把人救出都要回来报平安。

现在时钟已经迈过十二点,可凤凰社的成员依然没有出现的迹象。詹姆与莉莉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们知道时间每过去一分,成员们活下来的可能性也就低一分。

“我要出去看一下。”詹姆说。

“你能去哪儿呢?他们一定是幻影移形过来的。”

“我不知道,莉莉,但是我不能就这么坐在这儿干等。”

“也许我们应该通知邓布利多……”

詹姆摇头,“伏地魔去了苏格兰,这意味着邓布利多必须寸步不离地守在霍格沃茨,他没法过来帮忙。”

“我们等到天亮。如果天亮时还没有人回来,你就亲自去霍格沃茨找邓布利多,这事涉及到太多凤凰社成员了,必须让他知道。”莉莉说。她的语气勇敢而果断,带上了不容置疑的色彩。

詹姆勉强同意了。他知道莉莉是对的,他不知道成员们现在身处何地,他们有可能还在食死徒的庄园里,有可能已经移幻影移形去了别的地方。如果还在庄园里,那詹姆此刻过去就是自投罗网。而如果他们已经转移走了……

他们会去哪儿呢?

一道闪电凌空劈下,伴随着惊雷,詹姆忽然看到一只巨大的眼球正贴在玻璃上朝里窥视。

詹姆下意识拔出魔杖。

哈利在他背后大哭起来,一时间房内的灯光全部熄灭,黑暗涌入,仅留一丝闪电过后的余光停留在视网膜上。

“荧光闪烁!”莉莉在詹姆身后喊道。

刺眼的白光从魔杖顶端爆发出来,瞬间照亮了玻璃外的身影。一个粗哑而又熟悉的声音冲他们喊道:“看在老天的份上,你要把我们都弄瞎了,伊万斯!”

是穆迪!

詹姆立刻奔向大门。大雨中站着三名凤凰社的成员,分别是穆迪、爱米琳和埃德加.博恩斯。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握着魔杖的手颤抖得无法自控。

小天狼星不在。

詹姆强压下内心的恐惧,侧身让穆迪三人进屋。

“发生什么了?你们比预定时间晚了这么多。还有几人呢……”

穆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一进来就直奔客厅的沙发,木腿在地板上敲得登登直响。

“房子里还有别的沙发或长椅吗?等会儿要放人。”

“谁受伤了?”詹姆紧跟着他过去。“你们救出彭斯夫妇了吗?”

“楼上还有一张长沙发。”莉莉镇定地回答道。

穆迪冲她点点头,示意埃德加.博恩斯上去找。然后他才正式看向詹姆,亮蓝色的魔法眼球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彭斯夫妇死了。”穆迪冷酷地说道。

伴随着他话音而落的是另一阵敲门声。穆迪浑身一震,暴躁地低吼道“他们竟然还敢敲门?生怕食死徒听不到吗?!”

詹姆抢在他之前拉开了房门。只见剩余四名凤凰社成员悉数到齐,他们两人一组分别抬着一具蒙着黑布的担架。

“有人跟踪吗?”穆迪略显粗暴地把詹姆挤到一边。

“没有,我确认过了。”金斯莱边说边走进屋子,摘下兜帽。他们四个看起来又湿又冷,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哒哒的脚印。迪哥解释说他们带着尸体没法幻影移形,所以只能改用飞天扫帚。这也是他们之所以迟到的原因。

“可怜的托马斯和凯西。”埃德加.博恩斯叹道。

莉莉抱着哈利来到詹姆身边,她的眼中蓄满泪水。詹姆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揭开盖在尸体上的黑布。

托马斯.彭斯以及凯西.彭斯僵硬地躺在沙发上,白如石膏的脸庞了无生气,再也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他们死前受了不少折磨。”穆迪愤怒地说。

“我们应该……”莉莉快速擦干眼泪,“应该给他们一个体面的葬礼。”

“是啊。”爱米琳哽咽道。

“你们几个,都到火炉边来休息一会儿。詹姆,去给他们拿些火焰威士忌,然后取些干净的衣服下来给托马斯换上。爱米琳,亲爱的,麻烦你把哈利抱上楼。剩下的事都交给我处理吧。”

莉莉总能在不同的地方惊艳到詹姆。就像现在,在如此失落忧伤的时刻她也能第一个站出来有条不紊地处理事情。她的坚强与勇气给詹姆心中注入了一股力量,他立刻去厨房拿来几瓶威士忌,然后又弄来毯子和毛巾,分派给大家。

小天狼星沉默地坐在离火炉最远的地方,他的右臂划了道很深的口子,此刻正往外汨汨冒血。詹姆抓过药箱,一声不吭地替他上药。

穆迪和金斯莱正压低了声音讨论着什么,而其他人则因为疲惫早已靠在垫子里打起了瞌睡。

彭斯夫妇的尸体依然无知无觉地躺在原地,控诉着某种恐怖的行径。

“他们把托马斯和凯西扔在地牢里。”小天狼星忽然说。

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詹姆将一块纱布摁在他的伤口上,看着白色的布料迅速被鲜血染红。

“可怜的托马斯两条手臂都断了。你还记得他曾是个多优秀的击球手吧?”

詹姆喉头一哽,点了点头。

“而凯西……”

小天狼星没能说下去。

屋子安静了下来。穆迪和金斯莱终于不再说话,两人都找了门边的位子躺下,打起了瞌睡。木头在壁炉里燃烧着,偶尔爆出一个火星。

“我在想雷古勒斯。”小天狼星终于又开口了,“他死之前是不是也受了折磨。”

詹姆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握着他最好朋友的手,凝视着火光。


雷古勒斯是小天狼星的弟弟,与小天狼星不同,他是个安静又低调的男孩。詹姆与他最多的接触是在魁地奇球场上,他是个不错的球手,一度给詹姆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即使身在一个学校,小天狼星和雷古勒斯也没有过多往来。小天狼星总说,他的弟弟是个真正的布莱克男孩,听话、懂事,为母亲的命是从,以纯粹而高贵的血统为骄傲。当然也正因为如此,他与小天狼星注定无法亲近。

说不清是谁先疏远谁的,在小天狼星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成为了家族中的败类,而雷古勒斯,恰恰相反,他成了那个父母口中值得骄傲的唯一的儿子。

小天狼星曾一度以为雷古勒斯只是太畏惧母亲,所以只好在家扮演乖宝宝的角色。因此当雷古勒斯也来到霍格沃茨后,他觉得自己作为大哥有必要帮助弟弟“解放天性”。他找到雷古勒斯,试图把他介绍给詹姆他们。

见面不算成功,他们五个几乎没话可讲。小天狼星感到非常忧郁,因为他发现无论雷古勒斯本性如何,他已经被彻底改造成了父母想要他变成的样子。他不能接受小天狼星,而小天狼星也无法忍受他。带着这种遗憾、愤慨,又有一丝未能尽责的羞愧,小天狼星选择了逃避。

在五年级暑假彻底逃离家族后,小天狼星收到了雷古勒斯的来信。信上强烈建议他回家道歉,他的弟弟甚至表示愿意为他做担保,请求母亲留他直到毕业。

回去做什么呢?小天狼星不解。如果他的弟弟对他有一丁点的了解就会明白他在家的日子比地狱更痛苦,离开才是真正的解脱。

于是他回信给雷古勒斯,告诉他自己绝不会回去。事实上雷古勒斯也应该和他一起走,阿尔法德叔叔给他留下了一笔遗产,他们可以靠这笔钱自己租间房子独立生活。他知道他们兄弟之间从不亲近,可是现在也许是个转折的契机,他们可以借此重新认识彼此。

两天之后,雷古勒斯的回信到了。言辞之间充满了冷漠与疏离,他告诉小天狼星,自己绝不会背弃家族与责任。既然小天狼星执意如此,那就请允许他断绝兄弟之情,从此以后也不要互相往来。

他说到做到,自那以后再也没和小天狼星说过一句话,写过一份信。

而小天狼星,一个以骄傲为生的男人,自然不会低头,这就直接导致了兄弟的决裂。而之后一个加入凤凰社,一个成为食死徒,更令一切无法回头。

直到去年,小天狼星突然收到了雷古勒斯的一封信。信上的内容十分混乱,大多都在讲他亲眼所见的伏地魔的一些恶行,以及他自己对于巫师与麻瓜的看法。在最后,雷古勒斯质问小天狼星,为何他如此确定伏地魔的理念是错的,为何他能坚定不移地站在凤凰社这边予以反抗。难道他不知道黑魔王有多强大多无可抵抗吗?

现在想来,那封信或许是雷古勒斯最后的求救。他在期待小天狼星给他指明一条出路,他感到害怕了、后悔了,可是又无法逃离。他从未做过叛徒,不知要如何回应自己的内心。如果那时小天狼星能好好和他谈一谈,如果他没有那么愚蠢,没有那么冲动,没有被信中的内容所激怒而是看出了背后的恐惧与绝望,那么或许……或许雷古勒斯就不会死。

“贝拉说雷古勒斯是因为没完成任务而死的。”小天狼星告诉詹姆。“她说当时雷古勒斯已经是黑魔王最中心的奴仆之一,黑魔王十分信任他,因此将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交办给他。可惜的是他没有完成,并为此受到惩罚。”

“他才十七岁,他只是想让我母亲自豪……”

“大脚板。”詹姆打断他,“这不是你的错。如果雷古勒斯真的想要求助,他本可以直接开口。”

“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呢?”

“他是你弟弟,和你一样有着该死的骄傲。”

小天狼星低下头,“梅林啊,我几乎记不起我们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地讲话是什么时候了。”

“我妈甚至都没邀请我参加他的葬礼。”

小天狼星苦笑了一下,将脑袋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大雨不再说话。


詹姆却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们在他和莉莉刚结婚不久就因病去世了。这对詹姆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因为他们与他是如此亲近,对他而言,他们一直是全世界最棒的父母。

他吃不下东西。家里的每个房间都充满回忆,他不知要如何处理父母的遗物,光是推开他们的房门,都令他心碎。

好在还有莉莉陪着他。当然还有小天狼星。

他一直说是波特夫妇让他了解了亲情,他们才是他真正的家人。

小天狼星陪詹姆一起收拾了波特夫妇的遗物。他们一边整理一边回忆过去相处的时光,回忆波特夫妇对詹姆的宠爱,以及对小天狼星的赞赏。他们很少责怪詹姆他们在学校惹得麻烦,反而大部分时间都会被他俩异想天开的行为所逗乐。他们对卢平和彼得也很友好,曾多次主动邀请他们来戈德里克山谷度假。他们对待莉莉更如亲生女儿一般,自从莉莉被佩妮伤透了心,是他们靠热情使她重新振作。

詹姆总以为他们会陪伴他更久,可惜事与愿违,世上走有许多事是你付出一切都不能挽回的。

自那时起,詹姆才真正明白失去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所拥有的,或者是未来将要拥有的一切,终会慢慢离开。


“喝点洋甘菊茶吧。”莉莉挥动魔杖,弄来三只茶杯,和一把冒着白烟的茶壶。

我听到金斯莱说明早就把彭斯夫妇安葬。莉莉说。

詹姆和小天狼星又是一阵沉默。

“凤凰社的成员越来越少了。”詹姆慢慢道,“我在想,也是时候回归了。”

“你在说什么?你得留下保护莉莉和哈利。”小天狼星立刻说。

“事实上……”莉莉握紧了手里的杯子,“邓布利多有一个新想法。他建议我们使用赤胆忠心咒。”

詹姆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有了这条咒语的保护,我也许可以腾出手来加入战斗。”

“他说的是真的吗?”小天狼星看向莉莉。

“是的。”莉莉仍然紧紧握着她的杯子,内心显然十分动摇,“这是一条十分强大的咒语,如果成功了,我们就不用担心这里的地址遭到暴露。詹姆也就可以……”她顿了一下,“可以为凤凰社出力了。”

“所以,下面我想请求你一件事,大脚板。这很危险,可能会让你受到折磨……”

詹姆的话还没说完,小天狼星就开口了。他说,我愿意。我愿意成为你们的保密人。

詹姆和莉莉对视一眼,露出感激的神色。

“詹姆,莉莉,我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但是,我觉得最好的办法不是让我当保密人,”小天狼星快速说道,“想想看,全世界都知道我与你们亲近,一旦你们用了赤胆忠心咒,我必然会被当做保密人。伏地魔会派食死徒或者亲自来拷问我,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我身上。而实际上呢,我根本不是保密人,真正的保密人和你们一起待在安全的地方!伏地魔永远都不会想到他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

“如果伏地魔发现了,他会杀了你的。”

“那我就尽量不被他抓到。”小天狼星笑了一笑。

莉莉摇头,“我们不能要求你做这么多,这比你成为保密人更危险。”

“我不害怕。听着,莉莉,哈利是我的教子,我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

“小天狼星,你该知道这不是我们请你成为教父的本意。”

“我懂。”小天狼星认真道,“可是,莉莉,你们一家是我仅有的家人了,告诉我,如果今天是我需要帮助,你和詹姆会为我付出一切吗?”

“我们会的。”詹姆坚定地答道。“我会为你付出一切,大脚板。”

“而我,”小天狼星看着詹姆的双眼,“也会为你,和你的家庭付出一切。”

“谢谢你,小天狼星。”莉莉微笑道。

小天狼星颔首表示心领。

“那么我们还能找谁呢?邓布利多的确愿意……”

“不,如果伏地魔不能从我身上找到答案,他一定会去找邓布利多。我们得找一个最平凡、最不起眼,他绝对想不到的人。”

“你建议谁呢?”詹姆好奇地问。

“虫尾巴。”

闪电落下,亮光中詹姆看见小天狼星的双眼闪闪发光。


5.

1981年,詹姆.波特及莉莉.波特的葬礼。


卢平站在阶梯上,抬头看向这栋黑色的建筑,眼中充满敬畏。海浪在呼吸的间隙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花如冰雹似的砸在他的身上。这里是阿兹卡班,一个令巫师们闻风丧胆的地方。

卢平摘下帽子,紧紧地捏在手里。他提起十分勇气,叩响了由一整块花岗岩制成的巨门。

“我……”他的声音淹没在风中,“我是来见小天狼星.布莱克的。我有邓布利多亲笔写的担保书。”

巨门应声而开,卢平朝里望去,只见枯藤般依附在石壁上的楼梯在幽蓝色的火焰里蜿蜒往上。一扇扇铁门背后,是无数黑黢黢的人影。此刻他们听到声响,全都挤到栅栏边,拼命地向下张望。

“他们很久没看到什么像样的人了。”

一个狱卒从阴影中慢慢走出,他穿着一件厚重的海鼠皮毛大衣,因为许久没有清洗,而显得极为油腻肮脏。他佝偻着背,腰间悬挂有上百把叮叮咚咚的钥匙。

卢平将邓布利多的亲笔信递给他。狱卒匆匆扫了一眼,把信纸重新塞回卢平的手里。他示意卢平和他一起走上台阶。

“布莱克在最上面的地方。”狱卒解释道。他突然扭过头来,对卢平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和他的‘新朋友们’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卢平想要施咒封住他的嘴。可是下一秒他想起来自己之所以会来到这里的原因,一阵新的痛苦笼罩了他。

他们在沉默中前行。大部分时间囚犯们都很安静,就好像他们已经忘了如何发声一样。直到爬到第八层时,终于有人说话了。

“莱姆斯!莱姆斯,天哪,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威廉.雷德夫,我和你是一届的,还记得吗?我也在霍格沃茨念书。”

几只冰凉的手指突然攀上了卢平的手腕。卢平猛地扭头,发现一个苍白的人影正跪在地上,半侧着身,将一只干柴般瘦弱的胳膊从栏杆中间挤出来。

“你,把手伸回去。”狱卒连忙冲过来,抽出腰间的皮鞭,狠狠朝那只手臂打去。

可雷德夫就像没感觉似的依然紧紧抓着卢平,眼神狂热而渴望,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撩开遮挡在脸上的肮脏金发,好让整张脸暴露出来,他说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斯莱特林的,我们一起上过很多课。

卢平怎么可能会忘记他呢?

威廉.雷德夫,一位大名鼎鼎的食死徒,因出卖情报,导致八名傲罗惨死而闻名。

“你是凤凰社的人对吧?你告诉他们,一切都是误会,我从没出卖过任何人,我是无辜的。”

“无辜?”这一次卢平抢在狱卒之前开了口。“在伏地魔还在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仅出卖了他们,还侮辱他们的尸体,将他们的死当成你食死徒生涯的最大谈资。怎么,你的旧主人一走,你就突然变失忆了?”

“我中了迷魂咒!”雷德夫继续狡辩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真令我恶心。”卢平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腕,仅留给对方一个鄙夷的眼神。

他跟着狱卒继续往上。越是靠近顶端,周围的温度也就越低。当他们来到终点时,温度已经降至零下,细小的冰霜凝结在石头缝里,呼吸带出的白雾凝结在嘴边久久不能散去。

狱卒掏出一把巨大的黄铜钥匙,插入铁门。门背后是一条狭窄的走廊,空荡荡的,一眼望不到底。

“他在最里面那间。”狱卒说完便离开了。

顶楼的牢房向来没人看守,他们很自信没有人能逃走或是带人逃走。

因为看守这里的守卫是摄魂怪。

卢平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朝里走去。


“我们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詹姆突然说道。

卢平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没有抬头,继续往书包里装书。他想着这也许又是詹姆的某个玩笑,自从和他成为朋友以来,卢平已经上过无数次当了。詹姆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才二年级,他连红帽子都不知道是什么……

“你是一个狼人。”

卢平手里的书滑到地上。他背对着詹姆,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他试着以玩笑的口吻反问,那你是什么?妖精和巫师的后裔吗?

“得了吧,莱姆斯。”小天狼星躺在床上,两条长腿叠在一块。

他们已经写完作业回到宿舍了,本来詹姆在和小天狼星聊天,而卢平正专注地收拾着明天要用的课本,一不留神,话题就变成了这个。

卢平心里有些火气,忍不住回嘴道:“什么得了?请你把话说清楚,小天狼星。”

“你是狼人。这就是你每月必然有个晚上要离开学校的原因。”

“我告诉过你们,我妈妈病了,我得回去看她……”

“我们看到你变身了。”詹姆说,“对不起,上个月你离开时我们,还有彼得偷偷跟踪了你。”

一直未参与谈话的小矮星彼得从悬挂在床上的帷幕后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一股可怕的怒火席卷了卢平全身,有那么一刹那,想要撕碎他俩的冲动在体内尖叫。卢平死死咬着嘴唇,终于将愤怒化为一句吼叫,“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们很担心你,想看看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小天狼星心平气和地说道。

“骗人。”卢平喊道,他实在太生气了。一部分是气自己这个受人鄙视的身份,另一部分也在气詹姆他们的行为断绝了他仅剩的过正常校园生活的可能性。他们会写信告诉自己的家长,然后邓布利多就会因为压力不得不开除卢平,而霍格沃茨是唯一一所愿意接纳卢平的学校。如果这里都对他关上了大门,那就意味着全世界没有一所学校会要卢平。他将永远失去学习魔法的机会。

想到这里,泪水忍不住涌上眼眶。卢平背过身,嘶哑着嗓子问,你们想怎么做?举报我吗?

“举报,当然不。”詹姆上前一步,来到卢平身边。他的声音有点发抖,显然没料自己的话会激起这么大反应,他轻声道,“别担心,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你们不害怕吗?”卢平满心自我厌恶。

“有一点。”詹姆立刻解释,“我是说,看到你变身的时候是有点害怕。可是你并没有伤害任何人不是吗?而且你还是我们的朋友……”

“是我骗了你们,如果你们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狼人,一定不会和我成为朋友!”

“也许吧。”小天狼星从床上跳下来,来到卢平的另一边,“不过那也是因为不了解你。任何了解你为人的人都会愿意成为你的朋友的。你就是你自己,莱姆斯,狼人只是……”

“只是你的一个毛绒绒的小毛病。”詹姆替他说下去。

他们把狼人说的好像是龙痘一样。如此轻松、如此无害。这样的话,除了邓布利多之外,卢平从未听别人说过。

詹姆和小天狼星,卢平看着他俩,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信任他们。他们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一个残忍到足以令卢平心碎的玩笑。

“你们不明白狼人有多可怕……”卢平虚弱地说。

“我们上图书馆查过资料了。”詹姆说,“如果他们不咬人,就没什么危险不是吗?”

“那很难控制。”

“那就让我们帮忙。”小天狼星将手搭在卢平肩头,“我劝过詹姆不要把一切说出来,但这个笨蛋非说只有这样才能正大光明的帮助你。”

“你们能帮我什么呢?”卢平心酸地问。

“我不知道。但至少你每次发作完回来会知道我们在等你。”詹姆天真地说。

“是啊,而且彼得还可以为你去厨房要点吃的。对吧,彼得?”小天狼星看向彼得,矮胖的男孩这会儿终于从帷幕后钻出来了,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艳羡地看着他们三人。他听到小天狼星喊他,脑袋便一阵猛点。

馅饼、布丁、锅形蛋糕,那些家养小精灵什么都愿意给。他说。

“你不用对我们隐瞒任何事,莱姆斯。”詹姆说,“朋友之间从不说谎。”


莱姆斯笔直向前,尽量不让自己去看两侧牢房中那些如阴尸般阴森干瘦的囚犯。不知怎的,他竟一直在想小天狼星的脸,仿佛在此之前从未意识到对方有多么英俊一样。

他想着小天狼星雕塑般的侧脸、明亮的黑眼睛、线条优美的唇形还有下巴,想着他走路时双手插兜的潇洒姿态,以及举止投足间流露出的优雅气质。他还记得有那么多女孩渴望获得他的注视,记得她们是怎样在圣诞节时成群结队地挤在小天狼星的身边,希望有一株槲寄生能垂到他们的脑袋上。

“你得管管你的女粉丝们,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他们把我挤到墙边上了。”詹姆抱怨道。

“她们根本不听我的,我早说了让她们离我远点。”小天狼星把书包利落地甩到肩上。一个简单的小动作,又引发了女生们的尖叫。

小矮星彼得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甩着自己的书包,差点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卢平捡起他落下的羽毛笔,匆匆赶上他的朋友们。

“据我观察,你的拒绝只能让女生们觉得你对爱情的态度更加忠贞。”他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小天狼星哼了一声。他们四个穿过长廊,朝城堡内部走去。

“说真的,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儿?我,很明显,已经被莉莉.伊万斯夺去了整颗心。莱姆斯大概率喜欢热情主动的女孩。彼得嘛,他觉得谁都很好。那么你呢,大脚板?”上楼时詹姆问。

“我干嘛非要喜欢什么人呢?”小天狼星不耐烦地反问,“我就不能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快快乐乐地做些事?”

“别这么无聊嘛。就算是你这样整天被人捧着的帅哥,也一定有对人心动的时候。”

“没有。”

“不可能。月亮脸快帮我一起问,他一定在撒谎。”

“能让大脚板心动的人一定是他认可的人。这个范围又不大,一个个猜过来就是了。”卢平忍着笑意。

“你说得对。我想想,卡拉.钱德勒?”

小天狼星翻了个白眼。

“卡洛琳.洛纳根。”卢平举荐。

小天狼星也给了他一个白眼。

“利亚姆.伯恩斯呢?”彼得激动地问。

“天哪,虫尾巴,那是男生。”詹姆怪叫起来。

“我对你心动了行吗,詹姆.波特。”小天狼星坏笑着,“你想当我男朋友吗?”

“我可太想了,大脚板,我会为了能吻一吻你的头发而去死的。”詹姆开心地大笑道。

“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下节课是占卜课,据我所知你已经三次没交作业了。”

他们的笑声回荡在塔楼里,轻快而无虑,仿佛一群刚学会飞行的小鸟,扑楞着翅膀离开。

那时的他们是如此快乐,看不到一丝终局的阴霾。为什么让事情保持单纯会这么困难?


“你今晚怎么这么安静?”卢平拿着高脚杯坐到小天狼星身边。

婚礼已经进入尾声,大部分宾客都因为过于丰盛的晚餐而饱得难以动弹。詹姆正搂着莉莉舞池里跳舞,没人想要去打扰这对新婚夫妇。

“我昨晚喝多了,头疼。”小天狼星这么说着,又伸手取了一杯香槟。

“真不敢相信他真的追到莉莉了。”卢平看着詹姆低声在莉莉耳边说了什么,后者温柔地注视着他,眼中满怀爱意。

“是啊,毕竟他看起来一直呆呆的不是吗?”

卢平大笑起来,因为詹姆在追求莉莉的大部分时间里的确表现得像个大傻瓜。

“还记得他和莉莉的第一次约会吗?”

“当然,你和彼得变成动物,而我披着他的隐形衣,见证了全场。”

“他一直在冲我龇牙,叫我滚开,但我就是不走。”

“而且你还成功惹得全霍格莫德的狗都闹了起来。”

“是啊,当他试图牵莉莉手的时候,后面有十几条狗儿一起用鼻子把他拱开。”

“我和彼得都快笑死了。”

“他回来时还说永远不要理我了。可结果呢?”

“结果是,莉莉觉得这个约会可爱极了,他听说后就立刻跑来感谢你了。”

“真是个傻瓜。”小天狼星轻声说。他注视着詹姆的眼神很朦胧,好像他正透过占卜用的水晶球看世界一样。

月亮脸,卢平听见他说。

为什么我觉得这么孤独呢?难道我不该全心全意地为詹姆高兴吗?

为什么呢?卢平喝着高脚杯里的威士忌,心想自己对于这个问题的确有些话语权,毕竟他可以说,在整个婚礼现场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孤独的滋味。

关于他的不被认可,关于他的颠沛流离 ,以及悲哀地自我放逐。卢平太了解独自飘扬在大海上,前后左右都望不见陆地的感觉了。即使是现在,当他被友善的人们环绕,坐在他最好的朋友身边,他依然承担着这份孤独,因为他明白自己与他们所有人都不同,对他们而言唾手可得的东西却是卢平此生都无法拥有的。

为什么他觉得如此孤独呢?为什么他不能全心意地祝福詹姆?梅林的胡子啊,这当然是因为他在羡慕,可悲地、自私地羡慕着詹姆所获得的爱与被爱。

可是小天狼星的孤独源自何处呢?卢平看向自己的朋友。他在这张脸上看到的是足以令人嫉妒的先天优势,他的出身、财富、外貌与天资,本足以使人满足。然而小天狼星却始终无法平静,他像一颗彗星,在家族不解的目光中拼命燃烧着自我。

直到他遇见詹姆。

卢平理解小天狼星对于詹姆的喜爱,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贪婪的迷恋着詹姆带来的温暖。那种未曾受过伤害、从未接受过否定的夺目自信使他们惊讶,转而相信世界上原来真有纯粹的美好。

“我知道他还是我的朋友,我们还能一起出去玩。可是我总觉得他已经进入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而我却依然徘徊在原地,仿佛被抛下了一样。”小天狼星说。

“我明白。”

“昨天詹姆告诉我说他很害怕被我抛下,怕我会觉得他逐渐变得无聊。可是他不知道我才是那个最怕被留下的人。我就像个缀满了糖果的姜饼屋,推开门,里面却空空如也。”

“这种感觉会过去的。就算不过去,”卢平想着他的秘密,“总有一天也会习惯的。”

“真的么?”

“真的。”


真的都会过去吗?现在,卢平这么问自己。他真的能习惯自己最好的朋友中两个被杀,一个作为杀人凶手被囚禁在世界上最令人胆寒的监狱中。

这么久以来他早已明白自己是四人团中最游离在外的那个,然而仅剩下他来承受这个结局也未免过于沉重。

当他站在詹姆那已化为废墟的家前,回忆着他们曾在这儿度过的暑假、见证过的婚礼,那么多快乐的时光,他无法不哭泣。

而当他被告知导致这一切悲剧的凶手是小天狼星时,卢平崩溃了。他拒绝相信,他试图辩解,甚至想要劫狱,直到彼得的死亡,直到邓布利多亲自告诉他赤胆忠心咒背后的秘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明和自己一样爱着詹姆,为什么要做出最残忍的背叛?

然后他又想到小天狼星孤独的眼神,难道就因为这,他就投靠了伏地魔?他在伏地魔那儿找到想要的了吗?找到的东西能比这几乎和他生命一样长的友情更珍贵吗?

卢平无法不去想小天狼星和詹姆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想着他张狂的笑容和热情的眼神,想着他俩互相勾搭着肩膀跑过长长的走廊,想着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自己都在嫉妒他们的亲密无间,想着如果自己不是狼人,能否和他们更加亲密。

为什么?卢平觉得自己有资格要一个答案。就当是替已经说不了话的詹姆,问问小天狼星。为什么这么做?


他来到位于走廊尽头的囚房门口。铁门两侧的火把勉强能照亮半米远的青石板,摄魂怪们不知所踪,卢平猜测他们可能正潜伏在某片黑暗中。

他上前一步,朝里望去,只见肮脏的底下放着一只铁桶,以及一条薄薄的毯子。刚开始,卢平以为小天狼星不在那儿,直到他的眼睛习惯黑暗后才发现在离门最远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熟悉,却又过分消瘦。

布莱克。卢平喊道。

人影动了动,似乎朝这里投来了目光。

卢平耐心地等着,直到小天狼星完全站起来,走到铁门边。

他看起来糟透了。卢平无法想象世间竟有如此悲惨的面容,尤其是当这张脸出现在一直很快乐的小天狼星身上时,冲击感尤为强烈。

他的两颊凹陷,眼里布满可怕的血丝。憔悴的脸庞在黑发的映衬下更如同鬼魅般惨白。

这不是小天狼星,这怎么能是小天狼星?有那么一瞬间卢平感到出离愤怒,无比痛恨那些给小天狼星造成伤害的生物。

“月亮脸。”小天狼星呼唤着卢平的名字。

他的手就像这里的任何一个囚犯一样枯瘦,它们紧紧握着栏杆,仿佛这是唯一的支柱。

卢平强迫自己不去看他遍体鳞伤的身体,他用上最最冷漠的声音说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詹姆和莉莉今天下葬了。”

小天狼星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顺着栏杆慢慢跪倒在地,额头抵着手背,久久没有说话。

“他们将被当做英雄为人们所纪念。”卢平的声音在颤抖,当他说出英雄二字时,眼前出现了哈利的模样。可怜的孩子,永远失去了爱他的父母。

“你们把他们葬在哪儿了?”小天狼星突然问。

“当然是戈德里克山谷。和詹姆的父母在一起。”

“哦。”小天狼星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他依然埋着头,露出骨瘦嶙峋的后颈。

卢平却因此燃起了无名怒火,小天狼星有什么资格难过?他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装出一副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的表情?他不过是最肮脏、下流、冷酷无情的叛徒……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卢平意识到之前,他已经脱口而出了这句话。他是如此激动又不顾体面,几近崩溃地大声质问着。他的话语在走廊中回荡,激起了远处某个角落的一片疯笑。

你为什么要害死詹姆和莉莉?难道他们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不,不是我。我没有害过詹姆。”小天狼星抬头看着卢平,眼神混沌而迷茫。

“你没有?他们如此信任你,而你却选择了背叛。”

“他们信任我……”小天狼星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凄惨的笑容,他缓缓盘腿坐到地上,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他们信任我。”

“不错。可你呢?利用这点……”

“他们信任我。”小天狼星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直到像想到了某个笑话似的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是啊,他们信任我。天哪,詹姆信任我。他大声说道。

詹姆信任我,哈哈哈哈,我说什么他都信。

“闭嘴!”卢平怒吼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此刻,小天狼星依然没有悔过,反而在这儿嘲弄着詹姆的真心。他们竟会看错一个人到如此地步!

“我告诉他换掉保密人。我告诉他不要选择邓布利多。我……”

小天狼星的话被新一阵的大笑所淹没。他坐在地上,疯狂地大笑着。他笑得如此厉害,以至于消瘦的身体如同风中的枯叶颤抖个不停,他大笑着,像是要耗尽肺里的每一丝气体,像是要震碎体内的每一根血管,

“别笑了。”卢平吼道。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有些恐怖,即使是面对贝拉特里克斯,伏地魔那个最疯狂的崇拜者,都不曾有这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他突然想到,小天狼星可能疯了。

“莱姆斯!”小天狼星突然又趴到铁门前,将脸死死贴在栏杆上,他古怪地瞪着卢平,好像要与他分享一个天大的笑话,“是我害死了詹姆和莉莉。是我亲手将他们送到伏地魔手里的。他们说的没错,全是我的错,是我,哈哈哈哈,是我啊。”

“你疯了,布莱克。”

“我没有。我清醒的很,是我害死詹姆。我害死了我最好的朋友,害死了我教子的父母。”

“那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卢平失控地吼道。

他的话语宛如尖刀刺进了小天狼星的胸口,他看到这个苍白的幽灵在瞬间失去了全部颜色,小天狼星跌跌撞撞地退回到属于他的角落。

为什么?小天狼星反问道。

“他们对你这么好……”卢平哽咽道,“我们曾有过那么多快乐的时光。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小天狼星忽然看向他,那一刻,卢平很确定他们的灵魂像是两根同芯的魔杖发生了碰撞。往昔所有的记忆在这一秒内全部涌现,从他们四个人的初遇,到相知,以及最后的结局。在最后一个画面中卢平清晰地看到了年少的自己,以及詹姆、小天狼星与彼得,欢快地游荡在霍格沃茨的草坪上。太阳很好,银白色的大乌贼在湖中轻轻滑动着身体,而世界在塔楼的彩绘玻璃中闪亮。

卢平重新看向现实中的小天狼星,只见一行眼泪悄悄从他的眼中落下。泪水裹着微弱的火光,终于带走小天狼星眼中的最后一丝光彩。

是我杀了詹姆。小天狼星又说了起来。

这一次卢平不愿再听,他逃也似地转身离开。直到离开阿兹卡班,他的耳边依然回荡着那如同诅咒的低语。

是我杀了詹姆。


6.

1996年 ,小天狼星.布莱克的葬礼。


他们要在今天给小天狼星下葬。

早餐时金斯莱派了猫头鹰来通知哈利。他拿着信纸面无表情地去向麦格教授请假,麦格什么都没说,亲自给他弄了个门钥匙送他离开霍格沃茨。

哈利的记忆自小天狼星死去的那一刻起就变得有些混沌,这些天来他发现自己常常记不清东西,会突然出现在某个地方,又突然对着墙面发起呆。

庞弗雷夫人说这是正常现象,因为他仍处于极度的悲伤中。哈利有些生气,他当然知道自己心碎了,不需要别人来告知这一点。

赫敏和罗恩非常担心他,想要陪他一起去伦敦参加葬礼。可是哈利不许他们这么做,他对他俩都发了脾气,强迫他们必须留在校医院休息,治疗在魔法部和食死徒搏斗时受的伤。

于是现在,他一个人出现在了葬礼现场,除了韦斯莱夫人以外没有人敢上前和他说话。韦斯莱夫人像只护崽的母狮子一样寸步不离地守在哈利身边,唯恐哪个冒失鬼又来勾起哈利的伤心事。

棺材里有什么呢?这是整场葬礼中哈利唯一说的话。

“是他的衣服。”唐克斯回答。

哈利点点头,努力咽下喉咙中隐隐作疼的肿块。

他让每一个场景模糊地在眼前匆匆划过。他知道自己还不能去细想,只要想了,就再也没法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他会躺在地上,疼痛到无法呼吸。

“哈利。”韦斯莱夫人轻轻搂着他的肩膀,“亲爱的,葬礼结束了。你是要在这儿坐一会儿还是回学校去呢?”

“我想坐一会儿,韦斯莱夫人。”哈利呆呆地说着,他甚至都没去看韦斯莱夫人,“可以让我一个人静静吗?”

“当然可以。凤凰社的人都在附近呢,不用担心。”

哈利点点头,任由韦斯莱夫人牵引着他走向附近的长凳。他感到韦斯莱夫人正揉搓着他的两条胳膊,非常温暖。

“一切会好起来的,哈利。”韦斯莱夫人最后说道。

哈利没有回答,他坐在长凳上,一个劲地望着灰色的天空。在他心里隐隐还有一个可笑的想法,他们只是埋了小天狼星的衣服不是吗?小天狼星还是能从帷幔那边回来的,当他看到自己的墓碑时会说出多少顽皮话啊。

哈利就这么幻想着,当他想到小天狼星脸上可能出现的滑稽的表情,他甚至微微笑了起来。

他静静想着,丝毫没注意有人在身边坐下。直到那人重复呼唤着哈利的名字,才将他从白日梦中拉出。

“什么?”哈利不满地瞪着坐在他旁边的卢平,心中十分责怪他打破了自己脑中的场景。

“你必须得接受现实了,孩子。”

“什么事实?”哈利固执地反问道。

“小天狼星已经死了的事实。”卢平耐心地回答。

“我知道。”哈利暴躁地说。

“不,你不知道。你仍在拒绝接受。”

“别来告诉我我在想什么,我很清楚自己的脑袋。”

“哈利。”卢平悲哀而温柔地注视着他,“小天狼星已经死了。如果你始终拒绝接受的话,你会发疯的。”

哈利生气地争辩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死了呢?没有尸体,什么都没有,他完全有可能被传送到了其他地方……”

“那个帷幔就是用来分隔阴阳的。帷幔的另一边就是死亡。”

哈利不肯听,“凡事都有例外。在我之前,阿瓦达索命咒也没失败过不是吗?”

卢平不说话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哈利,眼中满是悲伤。

这令哈利更无法忍受,他希望卢平继续说下去,这样自己就可以反驳他,可以为小天狼星争辩,赢取一丝生机。

可是卢平什么都不说,就像小天狼星的墓碑一样,作为一个既定事实,沉默地伫立着。

哈利颤抖了,当怒火不足以支撑他的心时,那种奇特的空洞感又再次回到体内。就好像他的身体破了一个大洞,寒风在里面穿来穿去,他试图堵上,却只是徒劳。

他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感到心脏在皮肤下跳动。他知道每一记心跳都代表着他离小天狼星越来越远了,是生与死的距离,是不可停止的时间。小天狼星已经离开他一秒钟、一小时、一天、三天、很快就会一个月,转而一年,忽然就是永远。

哈利不敢去想永远两个字。他仍然无法去想自己再也见不到小天狼星了,无论今后他遇到多少快乐和危险,都不会有人穿越千山万水来见他了。

哈利用手掌狠狠按压着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溢出。不可以哭,他对自己说,不可以为了小天狼星哭,如果连他都屈服了,那小天狼星就真真正正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哈利。”卢平低声说着。他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哈利的后背,如此温暖,如此使人感到脆弱。

小天狼星。哈利在心里呼唤着他的名字。求你了,回来吧。求求你,求你……

泪水穿过手掌,从指缝中不断滑落,哈利拼命擦着,根本不管眼镜已经被推到了一边,不管皮肤被摩擦得生疼。

“住手,哈利。”卢平握住了哈利的双手,不让他继续折磨自己的脸。

“放开我。”哈利无力地嘶吼着。

“停下,哈利,都结束了。”

“不!还没有!”哈利冲着他吼道。

“哈利,亲爱的,小天狼星已经走了。”

“不!!!”哈利努力挣扎着,直到被卢平拥入怀中。卢平紧紧抱着他,力气之大几乎将哈利的肋骨折断。可是哈利明白自己需要这种疼痛,他将脑袋死死贴在卢平的肩膀上,在黑暗中,他终于允许自己放声大哭。

他不能死。哈利断断续续地说着。

他不能死,他是我的教父啊。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哈利不停地哭着,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什么大难不死的男孩,不是和伏地魔英勇抗争的勇士。他只是一个失去了家人的孤儿,一个脆弱无助的十五岁孩子。

他父母去世时他还太小,尚且不知道失去的痛苦。直到现在,当他失去了如此依赖的小天狼星时他才真正明白这种痛苦的威力。他终于明白邓布利多所说的比死更可怕的事,那就是痛失所爱。这种痛苦,和他母亲给他的爱的烙印一样是不可磨灭的。

他在卢平的怀中尽情发泄着满心的不甘、愤怒、仇恨以及恐惧与孤独。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小天狼星,如果他们不能幸福地在一起,又为什么要让他们相遇?

“这太痛苦了,卢平。”

“我明白,哈利,我都明白。”卢平轻抚着哈利的头发。

“我不想要这个。”

“你必须面对,否则你永远也走不出来。”

哈利痛哭着。他听见卢平说,他也是我仅剩的朋友啊。

卢平说着他们曾有过的快乐回忆,说着他们四个,是的,即便那些回忆中包含着小矮星彼得,依然显得甜蜜而温暖。他说詹姆和小天狼星,一对快乐的兄弟,说他们是如何在学校里捣蛋,让麦格教授对他们既讨厌又自豪。

哈利听着听着,眼泪渐渐止住了。他感到卢平放松了对他的拥抱,有风从胳膊缝里钻出来,轻轻刮着他湿漉漉的脸颊。他依然靠在卢平肩头,闻着对方旧袍子上的肥皂清香。哈利对自己说,再多呆一秒就好,只要再多一秒他就能恢复勇气。

卢平什么都没说,只是任由哈利自己整顿好心情,主动离开。哈利坐直了身体,最后一次用手臂擦了擦脸,然后戴上眼镜,重新望向小天狼星的墓碑。

“他们是好朋友对吗,卢平?我是说我父亲,和小天狼星。”

“最好的朋友。”

“可是我父亲并没有那么完美值得他付出一切不是吗?”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哈利。詹姆的确有他的缺点,小天狼星也有他自己的,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但这不能阻止我们在别人身上寻找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我想对于小天狼星,他在詹姆身上看到的或许是一个幸福的家,一颗包容的心,以及简单且纯粹的快乐。你也知道小天狼星,他这个人的爱恨从来都有些极端,这或许是他体内布莱克家族的基因,即便他不想承认,却始终影响着他。哈利,人与人的相遇一直是件奇妙的事,有时候会结下羁绊,有时却成为陌路。如果你还是想不明白,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的朋友,罗恩和赫敏,问问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跟随你,哪怕明知危险。”

“小天狼星本可以有一个简单的人生。”

“但对他而言,一定会觉得很无聊不是吗?我们的大脚板此生最怕无聊二字。”

卢平说到这里眨了眨眼睛,哈利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现在说来也许有些冷酷,但是我始终认为这个结局对小天狼星而言未尝不是一桩幸事。在战斗中牺牲,为保护自己喜爱的人而牺牲,这种死法对他而言要比平静老死好太多太多。”

“可我想要他平静老死。”

“我明白,哈利,但我想那不是他想要的。自从詹姆死后……”卢平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凝视着远方,“他就一直活在回忆中。”

“你认为他……”哈利依然无法说出那个词,他顿了顿,“……的时候痛苦吗?”

“不。”卢平摇摇头,“我觉得他坦然接受了。”

他们沉默了一阵。哈利回忆着自己和小天狼星的点点滴滴,回忆着他所熟知的这个倔强、鲁莽却也无比勇敢,不畏艰苦的教父。他不断将小天狼星消瘦的脸庞与他父母结婚照上那个光彩照人的伴郎作对比,最后不得不承认卢平的话或许是正确的。对小天狼星来说,死亡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能回到他快乐的记忆中,才是真正的幸福。

“最后一个问题,卢平教授。”哈利望着卢平的双眼,“你认为小天狼星爱我父亲吗?”

“当然,哈利。”卢平的眼中闪着泪光,“我想他深深爱着詹姆,以所有爱的形式。”


凤凰社的成员们将哈利送到霍格沃茨的操场上。他独自一人穿越草地,朝城堡走去。

天色渐晚,海格小屋的烟囱里冒着白烟,像一片孤独的云,悠悠打着旋。

哈利走过长廊,心想二十年前,他的父亲和小天狼星也曾在这儿走过。当时的小天狼星是否知道自己未来会为詹姆和他的儿子付出一切?

他推开校医院的大门,赫敏和罗恩正在里面,两人在说话,看到他进来便停下了。

赫敏似乎想问问哈利的情况,但罗恩给她使了个眼色不许她开口。罗恩还躺在床上,他往旁边挪了挪,好给哈利腾块地方。

哈利脱了鞋,爬上床,他看着赫敏,问她能不能给他念点东西。

“你想听什么呢,哈利。”

“随便什么都行。”哈利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觉得冷,便把被子拉到了下巴下。

赫敏回到她的病床边,从床头柜上拿来一本厚厚的大书。封皮上写着《中世纪巫师和他们的饮食习惯》。

赫敏翻到第一页,念了起来。在她的读书声中,哈利沉沉睡去,陷入数天来的第一次没有梦境的睡眠。

他想,一切总会过去的。


END


(片尾曲请听Adele-Make You Feel My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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