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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密欧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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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杀慕尼黑-在白桦生长的山坡

除了两位角色的出生地和曾加入篮球队以外,所有情节、人名皆为杜撰!


莫迪亚


阿维达斯. 乌沙茨卡斯曾对莫德斯塔斯.保劳斯卡斯说,到莫斯科去吧,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莫德斯塔斯.保劳斯卡斯对此嗤之以鼻,莫斯科怎么会是他该去的地方?他的祖国是立陶宛,他与那些占领他家乡的俄罗斯强盗没任何话可谈。


可是乌沙茨卡斯一定要他去,并亲自将他送到火车站,监督他把行李扔上车厢。


“你会成为一名伟大的篮球运动员的,莫迪亚。莫斯科会给你这个舞台。”


“我不稀罕,阿维达斯,即便没有苏联国家队,我也可以靠自己在世界上闯出名头。”


“或许你可以,但一定会很艰难。我不愿看你在成名之前就把自己的膝盖或脚踝搞坏。莫斯科有戈麦斯基,他会教你正确的训练方法。”


这是实话。莫斯科不仅有先进的体育设备,更有戈麦斯基这位传奇的篮球教练。他手下的中央陆军队在联赛中所向披靡。阿维达斯. 乌沙茨卡斯很早之前就说过,立陶宛无法给保劳斯卡斯这样的天才更大的空间,他需要更好的平台以便起飞,因此,响应戈麦斯基的征召加入苏联国家队是最好的方法。乌沙茨卡斯看着眼前这位由他一手挖掘并已长得超过他一个头的徒弟,心中充满不舍,他知道保劳斯卡斯这一去怕是不会再回来了。俄罗斯人夺走了他的国家,现在还要将他最喜爱的孩子带走,这简直令他痛苦得难以忍受。广播里传来催促上车的声音,乌沙茨卡斯抱住保劳斯卡斯的脑袋,低声道:“莫迪,让他们看看你的真本事。让他们看看我们立陶宛人可以做什么。我要你成为世界篮球史不敢忘记的立陶宛人。”“我会的,阿维达斯,我一定会的。”保劳斯卡斯热切地回答。列车已经向前滑动,乌沙茨卡斯和保劳斯卡斯一同向前跑去,保劳斯卡斯伸手抓住了车门,将自己拉进车厢。他站在尚未关闭的车门口一直向乌沙茨卡斯挥手,直到消失在春光之中。



在到莫斯科之前,保劳斯卡斯从没意识到自己的俄语带着浓重口音。“您是从哪儿来的?”在他入队第一天报完姓名后就有人来问,“拉脱维亚吗?”“立陶宛。”保劳斯卡斯高傲地回答。那个来搭话的小伙子,一个留着长长黑发的俄罗斯人,立刻吹起了口哨,并招呼同伴道:“米加、瓦尼沙,快看,队里来了个立陶宛人。”他的举动在保劳斯卡斯看来充满轻浮及歧视的意味,于是他愤怒地转过身体,以一个足以震碎玻璃板的大力灌篮粗暴结束了对话。


国家队中俄罗斯人占了大半,他们总是聚在一起谈论女孩和唱片。保劳斯卡斯知道米加有一张走私来的披头士唱片,队里很多人都去他家偷偷听,这件事如果被外人知道了,恐怕不只是被开除出队这么简单。他们甚至还邀请保劳斯卡斯一起听,“我不会和你们进行违法活动。”他严肃地拒绝。别尔夫什卡.安德列维奇,队里的中锋之一,也是在保劳斯卡斯第一天到莫斯科就把他惹怒的俄罗斯小伙子,劝说道:“请不要像谢尔盖一样无趣,莫迪亚。你们会把整个队伍的快乐吸光的。”


然而在保劳斯卡斯看来,谢尔盖.别洛夫是队里少数几个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俄罗斯人。他从不多话,每天做的事不外乎吃饭、训练、睡觉。他是中央陆军队的王牌,也是苏联国家队的王牌。他和戈麦斯基的交情是队里最久的,戈麦斯基被任命为苏联队主教练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谢尔盖拉进队伍。


并没有人征求过谢尔盖本人的意见,事实上在这个国家从来没有任何人征求过任何人的意见。一切就这么发生了,你被赶到这儿,或是赶到那儿早就有人做好决定,就跟上帝一样。


早在立陶宛时保劳斯卡斯就曾听说过谢尔盖的大名。他们称他为“唯一的天才”,说他是来自托木斯克的明星,天生就要统治篮球场。保劳斯卡斯不相信,他认为世上没有真正的天才。有天赋,或许吧,但仅靠天赋就想征服一切?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美国早就是美利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了。保劳斯卡斯在立陶宛也被称为天才,可是对于训练,他从未有过一丝松懈。他永远是球场上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人,没有人跑得比他快、投篮比他准、手臂力量比他强。


直到他遇见到谢尔盖。从踏进体育馆的第一刻起,谢尔盖.别洛夫的眼里就没了其他人。他能听到的就只有教练的命令,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能进入他的耳朵。他跑步、他运球、他投篮。当别人还在围着助教询问短跑成绩的时候,谢尔盖已经在做下一个项目了。他不去管结果,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每一次练习都是用最高标准去对待的。


为什么他如此努力?保劳斯卡斯无法理解。当你已经来到顶峰时,你还要追求什么?


保劳斯卡斯自作主张,决定与谢尔盖.别洛夫做竞争。为此,他不得不十二点睡觉、五点起床,每天坚持超过别人几乎两倍的运动量。在雷鸣般的心跳与暴雨般的汗水里,保劳斯卡斯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极限。一条白色的横线出现在眼前,告诉他,就是这里了,你不可能跨越。保劳斯卡斯看着谢尔盖的背影,心想,不,我可以。于是他强迫自己跨过那条线。


保劳斯卡斯认为一切到此为止,他征服了自己,不需要再向任何人证明任何事。于是,第一次,他同意了别尔夫什卡.安德列维奇的邀请,与他们一起去喝酒。使他惊讶的是,谢尔盖.别洛夫也在场。这不可能,保劳斯卡斯拒绝相信,谢尔盖的全部人生就只有篮球,他怎么可能悠闲地坐在这里喝伏特加。


“您在说什么,莫德斯塔斯.保劳斯卡斯,谢尔盖.别洛夫从未缺席过一次团队活动。” 别尔夫什卡说。


“他不是应该在加训吗?”


“他的确有在加训,但不是每天,您以为他的身体是铁打的吗?喂,谢尔盖,请到这里来,莫迪亚.保劳斯卡斯以为您还在体育馆跑步呢。”


谢尔盖听到别尔夫什卡的话后便走了过来。使保劳斯卡斯惊讶的是他竟比自己稍矮一些,他的模样十分俊俏,嘴唇上方留着短短的胡髭,令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成熟几分。保劳斯卡斯从未与他交谈过,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该用敬语。


“我记得您。”谢尔盖先开口了,保劳斯卡斯注意到他用了敬语,显得十分礼貌。谢尔盖问:“怎么,您今天也不加练吗?”


保劳斯卡斯涨红了脸,不知如何作答。该死,他不是已经自认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自己了吗?!


别尔夫什卡说:“谢尔盖,我曾以为队里只有您一人是疯子,现在看来,莫迪亚也快发疯了。”


谢尔盖笑了。


“谢尔盖.别洛夫,请过来和我们玩飞镖。”米加.彼得洛维奇在酒吧的另一侧吼道。谢尔盖又看了保劳斯卡斯一眼,这才答应离开。


在他走后,保劳斯卡斯依然不能言语。别尔夫什卡盯着他的脸,似乎已猜到他内心的想法。“喝一杯吧,莫迪。” 别尔夫什卡将一杯伏特加推到保劳斯卡斯眼前,“看来您已经明白,谢尔加.别洛夫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即使在努力这件事上,他也比别人更有天分。”“他总该有弱点。”保劳斯卡斯狠狠握住酒杯。别尔夫什卡微笑道:“不,他没有。从前我也不信有人是完美的,直到我认识他。莫迪亚,老实说,您现在所有的感想,也是刚入队时的我的感想。我曾想过要挑战他、打败他,或者至少得跟得上他,可是后来才发现无论我多努力,注定只能仰望他。就好像您拼命游过了一个浪头来到一堵墙边,以为这就是世界尽头了,可到头来才发现,那堵所谓的墙不过是更高的海浪,而另一端的景色,是您终身都无法预见的。莫迪,这话说来可能很残酷,可我们的存在不是为了给谢尔盖.别洛夫帮忙,如果篮球是一个人的运动,他会玩得更好。”


“所以你们就放弃了?”保劳斯卡斯惊讶又气愤地环视酒吧,看着这些已经屈服于命运的队友,“因为你们深知自己不如他,所以也不肯费力去追?”


别尔夫什卡耸了耸肩,反问:“您不也一样吗?别忘了教练是怎么说的,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把球交给谢尔盖就行了。”


保劳斯卡斯如遭雷劈,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灵魂中的傲慢使他不允许自己与别尔夫什卡等人同流。保劳斯卡斯才不会被吓倒,他或许不如谢尔盖优秀,可他仍然是立陶宛排名第一的篮球手,他是来莫斯科让整个苏联记住他名字的,他没有放任自流只做陪衬的打算。


保劳斯卡斯仰头将酒饮尽,然后把酒杯重重拍到桌上。他披上外套,向别尔夫什卡.安德列维奇宣布说要回体育馆训练了。为了什么?别尔夫什卡问。“为了自己。”保劳斯卡斯说。在他身后,谢尔盖的飞镖射中了靶心。



别尔夫什卡.安德列维奇在一年后离开国家队,回到原来的俱乐部。那时保劳斯卡斯已是队内主力,戈麦斯基甚至计划让他和谢尔盖做搭档。别尔夫什卡走时,保劳斯卡斯和其他人一起去送他,彼此之间说了许多祝福的话。上车前,别尔夫什卡忽然拉住保劳斯卡斯,问他是否觉得自己做错了。


“做错什么?”保劳斯卡斯不解。


“当初我是否该像您一样努力?”


“不,别尔夫什卡.安德列维奇,正像您曾说过的,即使在努力这件事上,也有天分的区别。”


“看来您认为自己是队内唯一配得上谢尔盖的人了?”


“不是我认为。事实就是如此。”


“你真是一个混蛋,莫德斯塔斯.保劳斯卡斯。”


“听着,别尔夫什卡.安德列维奇,谢尔盖没有义务替你们做所有事,而你们也没有必要因为技不如人就放弃自我。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争取,哪怕被叫做混蛋也好。”


送走别尔夫什卡,保劳斯卡斯主动请缨要求陪同谢尔盖去委员会就近期国家队成绩下滑作解释。成绩不好当然不是谢尔盖的错,可他是队内的团支书,是先进分子,委员会有理由要他出席。谢尔盖本人似乎对这种事情已习以为常,“你没必要陪我去,莫迪。”(现在他们终于以名字称呼彼此。)保劳斯卡斯回答说:“算了吧,反正我现在也没心思练习。”


这一年来,保劳斯卡斯与谢尔盖成了朋友。他犹记得刚到莫斯科时他曾去信给阿维达斯. 乌沙茨卡斯,抱怨周遭的一切,说他有多么讨厌俄罗斯人。乌沙茨卡斯要求他忍耐,并说时间会解决一切。他是对的,时间让保劳斯卡斯不再那么思念立陶宛,时间也让他对新的生活产生习惯,不再觉得一切都难以忍受。保劳斯卡斯再一次加入谢尔盖的加训阵营,谢尔盖对此依然没有反应,他沉默地做着自己的训练,不看别人。


有一天,谢尔盖突然放下杠铃来到保劳斯卡斯面前。“莫德斯塔斯,”他擦去额头的汗水,直视保劳斯卡斯的双眼,“请和我来一场1V1。”


保劳斯卡斯坦白道:“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


谢尔盖笑了,“你何必等我问呢。”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他们在寂静无声的体育馆内比赛。保劳斯卡斯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极限,现在他不会对它说,我能跨越你了。如今的保劳斯卡斯只会说,请你再退后一些,我还能向前。


“你到底在追求什么,谢廖沙。我是说,在苏联,你已经所向无敌了。”在一次比赛过后,瘫倒在地的保劳斯卡斯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


谢尔盖坐在地上,用手撑着额头深深呼吸。保劳斯卡斯看到他在看那个被月光照亮的篮球框,他的眼神像在雪地里埋伏了数十小时的狼,正多情而又专注地盯着他唯一的猎物。风雪在他头顶上方肆虐,他却不曾眨过一次眼睛。


保劳斯卡斯听见谢尔盖说,在苏联之外,还有更大的世界。



谢尔盖在委员会里足足待了三小时。最后,他和戈麦斯基一起出来,不知他和教练说了什么,面色晦暗的戈麦斯基点了点头,朝另一个方向离开,而谢尔盖自己则朝坐在长凳上的保劳斯卡斯走来。


“出什么事了?他们要开除他吗?”保劳斯卡斯沉不住气,立刻问。


“不,他们给了他另一次机会。”


“如果他不想办法改善目前的状况,迟早还是要走的。别人已经把咱们的套路彻底摸清,一上场就会对你我严防死守,光靠剩下的人根本支持不了太久。”


“只要让我摸到球就还是有机会的。”谢尔盖冷静地说。


让你摸到球……保劳斯卡斯心中燃起怒火,他又想起在上场比赛中,南斯拉夫队是如何集体围攻谢尔盖的。保劳斯卡斯无法忘记赛后谢尔盖在休息室内抱着抽搐不停的大腿,痛得无法言语。乌沙茨卡斯当年对他说的话又在耳边回响:我不愿看你在成名之前就把自己的膝盖或脚踝搞坏。


“谢廖沙,你有没有想过你会被这支队伍拖垮的。为了赢他们会让你不停上场,哪怕你受了伤,痛得没法站立,他们也会给你打上吗啡要你继续战斗。你以为戈麦斯基会维护你吗?不会,他连自己都保不住,何况是你?你是这支队伍里唯一的保护神,所有人都躲在你身后期待着你挺身而出,接下每一个抛过来的球。哪天你死了,这支队伍也就完了,他们还会说,一切都是谢尔盖.别洛夫的错,他夺走了我们成长的空间,他是最大的罪人。没有人会同情你,没有人会惋惜你,可是就算是这样,你也决心为之付出一切吗?”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莫德斯塔斯.保劳斯卡斯。”谢尔盖的语气中第一次染上怒火,他的眼睛因为愤怒闪闪发亮。


保劳斯卡斯鼓起勇气,“谢廖沙,你曾说过苏联之外有更大的世界。不错,你知道在美国每个俱乐部都有优秀的运动员,众人拾柴火焰高,你在那里……”


保劳斯卡斯不是第一次有这个想法了。自他知道有运动员接到美国职业篮球赛的邀请后,他便一直梦想如此。在那里,没有国家任务、没有迁就牺牲,所有人都靠自己的本事赚钱。打球是一件纯粹的事。保劳斯卡斯向往那一切。


“别再往下说了,莫德斯塔斯.保劳斯卡斯!”谢尔盖站起身,他苍白的脸颊上升起薄薄的红雾,“我不敢相信您竟会对我做如此建议!”


“为什么不敢?我也不是为了苏联在打球……”保劳斯卡斯的话尚未出口就被谢尔盖猛烈地打断。“莫德斯塔斯.保劳斯卡斯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理智突然回到他的体内,保劳斯卡斯环视空无一人的停车场一圈,忽然打了个冷颤。寒风在走廊里呜咽,不远处的办公室大楼逐一亮起了灯光。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发现它们正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如果刚才有人听到,那么一切就完了……


谢尔盖仍站在他面前,面色煞白,显然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谢廖沙。”保劳斯卡斯拉起谢尔盖的手,将自己的脸埋进去。“对不起,请原谅我。”


谢尔盖没有把他推开,却也没有说话。保劳斯卡斯无法看透他的内心,只得离开。



第二天一早下起了大雪。保劳斯卡斯不确定经过了昨天的意外,谢尔盖是否还愿意与他一起晨跑。他沮丧地穿戴好衣帽,走到宿舍楼下。天空尚未变亮,周围依旧是一片穿不透的雾霭蓝。道路两侧落了厚厚的白雪,看来是无法跑步了。


保劳斯卡斯注意到有人坐在花坛边的长凳上,正借着路灯看书。雪花落到他黑色的发间很快消失。


“谢廖沙。”保劳斯卡斯朝他走去,“早上好。”


“早上好,莫迪亚。”谢尔盖没有抬头,手指翻过一页书页。


保劳斯卡斯的心却放松下来,看来谢尔盖已经原谅了他。他问:“你在看什么书?”


谢尔盖合上书本让他看封面,保劳斯卡斯发现那是本圣经。“我以为你不看这些。”他惊讶地说。


谢尔盖将书塞回口袋,回答道:“它让我感到平静。”


保劳斯卡斯在他身边坐下,“听着,关于昨天的事……”


“我已经不记得了。”谢尔盖疲倦地说。他极少露出这种表情,保劳斯卡斯不知作何反应,只能保持沉默,等待谢尔盖自己倾吐心声。果然,过了一会儿,谢尔盖再次开口:“事实上,有一件事我从未告诉过你。”


“是什么?”


“有一支美国球队曾联系我,想要我加入他们。”


说这话时谢尔盖一直凝视前方,冷若冰霜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保劳斯卡斯到嘴边的惊异与疑问终究如雪花一样溶解在谢尔盖的固执中。保劳斯卡斯想,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拒绝了。”


“是的。”谢尔盖点点头,“莫迪亚,我不是不知道,如果接受,一切将会容易许多。可是我不愿那么做,因为我的归宿在这里,我不愿离开。我知道自己无法左右别人的想法,也完全理解你之所以会有那种想法的原因,因此我在此仅谈自己的想法。竞技体育对我来说从来不只是胜负与名利,那是它的果,却不是它的因。我需要一个理由让自己不断前行,而这个理由就是我的家乡、是我深爱的队伍。你可以说这支队伍不够完美,可以说它的队员不够强大,可它终归是我的队伍。我是一个俄罗斯人,注定要为这片土地上付出所有。这是灵魂里的东西,不是共青团告诉我的。莫迪,也许对你来说,你在这里找不到归属感,那么同样的,对我而言,我也不可能在美国找到归属感。”


“那么你自己呢,谢廖沙?你的梦想,你的广阔世界呢?你的归宿可以给你起飞的力量吗?”


“我可以等,莫迪亚。如果等不到,是我命运不济。可如果等到了,那么和我爱的队伍一起飞翔,会比我孤独地前行幸福百倍。”


“谢廖沙,你这是在拿您的一生去赌。”


“也许吧。”


“我无法理解你。”


“有时我也无法理解自己。所以,莫迪,如果哪天你要离开,我不会阻拦,只会献上真诚祝福。但是对我个人而言,苏联队就是全部,要我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谢廖沙您是个疯子。”


“说来你可能不信,可正是你令我坚定了信念。”


“我?”


“是的,保劳斯卡斯。因为您的努力,让我开始相信等待是有意义的。终有一天,苏联队会迎来强大的时刻。”


谢尔盖离开了。他穿着黑色大衣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风雪中。离训练正式开始尚有一刻钟时间,保劳斯卡斯坐在长椅上,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的归宿是什么?脑中似乎有许多答案,可没有一个足以匹敌谢尔盖心中的热量。难道所有天才都是疯狂的?保劳斯卡斯站起身,寒风令他的骨头隐隐作痛,他想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喜欢上俄罗斯漫长的冬天。他开始想象蓝天白云,假装自己处于温暖地带。然而这一招在今天却不再管用,保劳斯卡斯的眼前只有灰白的世界,他的睫毛落满雪花,透过雪帘,他仿佛又看到谢尔盖的双眼。多情、专注,像西伯利亚的冰原,顽固不化。



谢廖沙


早在中学时,年轻的谢尔盖.别洛夫曾真心实意地渴望成为一名射箭运动员。


但是当时学校的体育老师阿佐夫金.巴赫拉莫维奇不同意,他认为比起射箭,小谢尔盖在篮球方面的才能更为突出。“没有人有他的准头。”阿佐夫金在给州体育委员会的书信中这样写道。“请务必来校审核,我坚信谢尔盖.别洛夫会成为全苏联最伟大的篮球运动员。”


在当时,没有人敢这样夸海口,倘若事情有假,被扣上欺骗祖国的帽子就是大麻烦。因此托木斯克的体育委员会在接到信后立刻派人前去调查,委员长杜宾斯卡娅特地叮嘱特派员一旦发现有假,务必严肃处理。于是两名特派员去了谢尔盖所在的学校。他们将他叫到体育馆内,对他进行了长短跑、传接球等测试,最终结果令人惊讶。谢尔盖.别洛夫的确是个出色的运动员苗子。


特派员回到市里后马上上报,杜宾斯卡娅非常高兴,认为自己的管辖范围内终于出了一个可以输送至莫斯科的天才。她再次派人将谢尔盖接到体育委员会的大楼,并进行了亲切接见。等一切结束后,她对谢尔盖说,孩子,你就要去青少年篮球专项训练营了。


小谢尔盖.别洛夫的人生就此改写,他没有成为射箭运动员,而是当上了一名篮球手。



1965年,年仅21岁的谢尔盖.别洛夫入选苏联国家队,结束了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队的短暂效力。斯维尔德洛夫斯克队的主教练瓦季姆说他早知道自己留不住谢尔盖,毕竟谢尔盖从小接受的一切训练都是在为他进入国家队做准备。


当然谢尔盖也配得上这份关注,没有人能否认他是俄罗斯境内最强的篮球手。瓦季姆有一句名言:当你拿到球不知要怎么办的时候,传给谢尔盖就对了。


起初,斯维尔德洛夫斯克队内也有不同的声音,他们认为谢尔盖是来自托木斯克的巨大谎言,他的名气全靠宣传而非实力。然而谢尔盖在队内的第一场比赛就成功堵住了所有嘴,他一个人在场上拿下30分,即便在刚开始没有一个人传球给他。他像一头北极狼,从雪里来,到雪中去,安安静静,从不张扬,也不漏掉一个机会。


瓦季姆如获珍宝,不断要求队员将球送到谢尔盖面前,仿佛他就是场上唯一的篮筐,只要球在他手上就能得分。渐渐地,队员们开始放弃思考,谢尔盖谢尔盖,他们总这样喊着朝他投来期望的目光。


在结束了和莫斯科中央陆军队的比赛后,戈麦斯基找到谢尔盖,邀请他加入他的队伍。大家都知道,那是国家队的预备役队,谢尔盖.别洛夫终于打开了真正的事业大门。送别谢尔盖的那一天,瓦季姆喝醉了,忍不住对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吐露心声。


“我看得出来,您身上伟大的地方不只是球技。您有一颗伟大的心,谢尔加,您不会放弃也不会抛弃,我真诚希望这能为您带来好运,而非毁灭。”


那时的谢尔盖尚不理解瓦季姆话中的含义。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对世界充满渴望与好奇,他享受同伴们给他的信任,并不认为这有何不妥。


来到国家队后,戈麦斯基依然采用以谢尔盖为中心的进攻战术,可他与瓦季姆不同,他没有让所有人都将球交给谢尔盖。然而出乎谢尔盖意料的是,球仍然源源不断地被递到他手里。那些来自五湖四海在当地赫赫有名的队友们,不约而同地放弃了自己投篮的机会,而将一切转交到谢尔盖身上。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这或许不能算是信任。


谢尔盖急于弄清发生了什么。可是没有人肯给他答案,直到某一天,米加.彼得洛维奇喝了太多伏特加才终于将真相揭晓。


如果把球交给您就能卸掉一切胜负重责,为什么不这么干呢?


戈麦斯基也察觉到了这一现象,他试着让谢尔盖坐板凳不让他上场。可这样一来,队伍的表现就愈发消极,几次一来,篮球协会给出了警告,戈麦斯基不得不让谢尔盖再次登场。于是,球又被递过来了。谢尔盖无法拒绝,他只能一次次投篮,看着分数上涨。


他快乐吗?当然不。但他能改变什么吗?当然也不。


“把麻烦交给谢尔盖”逐渐简化成了“把球交给谢尔盖”。这成了他最大的枷锁,为此,谢尔盖不得不拼命努力,唯恐让整支队伍失望。大家发现谢尔盖逐渐变了,他不再和队友们一起嬉闹,转而将更多的时间留在体育馆加训。他变得更加沉稳安静,当戈麦斯基没能及时给出指令时也能镇定地指挥场上队员。他甚至还蓄起了胡髭,让鲜活的表情隐藏其后。


谢尔盖.别洛夫长成了完全体,而这时,莫德斯塔斯.保劳斯卡斯也终于从立陶宛来到了莫斯科。



谢尔盖知道保劳斯卡斯并非自愿加入国家队。他甚至从未试图掩饰自己对于队友的不屑与轻视。然而他的态度如何,不是大家考虑的重点。只要谢尔盖还在投篮,保劳斯卡斯怎样无人在意。谢尔盖以为保劳斯卡斯很快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毕竟他本就懒得为这支队伍效力。


可是保劳斯卡斯没有这么做。在一场比赛后他拦住谢尔盖。“刚才为什么不传球给我?我的位置更好,可以拿分。”他像美国人那样把外套打结,披在肩头。谢尔盖不知怎么回答,他是否该老实地说因为他已习惯队内所有人都让球给他。


“我知道戈麦斯基向来以您为核心。但我也是立陶宛最优秀的篮球手,我拿的分不比您少。”保劳斯卡斯仍在抱怨。他似乎对很多事情看不惯,谢尔盖见过他怎么抱怨天气、交通,以及所有俄罗斯人。


谢尔盖系好了他的鞋带,望着保劳斯卡斯的双眼,说:“我明白了,以后会传给您。”


保劳斯卡斯听后笑了,看起来莫名满足且傻气。


自那以后谢尔盖便对保劳斯卡斯格外关注。他注意到对方嘴硬心软的性格,以及言谈中幽默的一面。与保劳斯卡斯交朋友十分容易,只要你能入得了他的眼,并且喜欢立陶宛即可。谢尔盖同时满足这两条,所以他成了保劳斯卡斯在莫斯科唯一的朋友。谢尔盖始终认为自己在这段友情里收益更多,因为莫迪亚,他觉得孤独不再像过去一样难以忍受。


春训结束后,保劳斯卡斯邀请谢尔盖去他的家乡度假。他们都知道戈麦斯基的主教练位置不可能保住了,等再回到莫斯科,他们将迎来新教练。


他们约好了在莫斯科火车站碰面,一同前往克雷廷加。列车经过克莱佩达时,谢尔盖看到了长长的海岸线。波罗的海在阳光下翻滚着金边,海鸥点缀其中。成群的绵羊聚集在山坡,像一朵朵白云落在黄绿相间的天幕上。一切都显得精致安宁,与保劳斯卡斯其人没有半点相似。他们在克雷廷加窄小的火车站下车,在轨道上工作的工人认出了保劳斯卡斯并围住他索要签名。保劳斯卡斯高兴极了,对谢尔盖说,在立陶宛他比谢尔盖有名。


他在当地的确有名,不只是因为篮球,还因为他是整个家族中唯一的大高个。保劳斯卡斯的父母兄妹都是精力十足的小个子,他们许久没有见到莫迪亚,对他问长问短不许他坐下。保劳斯卡斯告诉谢尔盖,他小时候从没想过自己会长得这么高,所以那时他一直梦想成为数学家。


谢尔盖呢?谢尔盖想当射箭运动员。“那可是单人运动。”保劳斯卡斯似乎想到了什么,调笑道。“所以我放弃了。”谢尔盖回答。


保劳斯卡斯的家人让谢尔盖想到自己远在西西伯利亚的家。托木斯克的气候远不如克雷廷加的宜人,那里的冬天无比漫长,白桦林里寂静阒然,有时走上几天都见不到一点动物的痕迹。人们很少像这里这样将餐桌搬到院子里用餐,在谢尔盖的家乡,冬夜里,他们往往会聚在一户人家家里,烤鹿肉和土豆,喝许多伏特加。那时谢尔盖会和朋友一起溜出屋,在厚厚的冰湖上滑雪、溜冰。


关于童年的回忆印刻在谢尔盖的体内,伴随着刮风、下雪,或是静静的树林,在世界的任意角落轻柔地唤起他对家乡的思念。戈麦斯基要走了,别尔夫什卡.安德列维奇和很多人已经走了,或许保劳斯卡斯在某一天也会离开,但谢尔盖不会,就像冬天,不会舍弃她的俄罗斯。


把麻烦交给谢尔盖吧,因为他永远不会离开。



回到莫斯科后,弗拉基米尔.加兰任正式成为苏联国家队的主教练。对于他的风格,在联赛时谢尔盖已有所耳闻。加兰任带来两个新人,亚历山大.别洛夫和伊万.叶杰什科。他还提拔了几个边缘队员,导致除了谢尔盖和保劳斯卡斯之外,全队大换血。


保劳斯卡斯非常不认同加兰任的做法。“他疯了,他会整垮这支队伍的!”


谢尔盖却持观望态度。不得不说,年轻的萨沙和伊万给队伍带来了新风气。他们积极地在赛场上跑动,争夺篮板。保劳斯卡斯却像个挑剔的女校长,对着新入校的女孩子们挑三拣四,横竖看不顺眼。萨沙和伊万也不同他计较,他们一心崇拜谢尔盖,想得到他的青睐。一切似乎又在朝最初的方向发展。谢尔盖心生厌倦,拒绝了小伙子们的示好,而这又令保劳斯卡斯兴高采烈。谢尔盖又好气又好笑,提醒他说自己这么做不代表支持保劳斯卡斯对新人们的“特殊关照”。


“他们只要别来烦你,我也懒得去理他们。”保劳斯卡斯说。


谢尔盖觉得他有时幼稚的可怕。他很想告诉保劳斯卡斯,莫迪亚,难道你还没发现,对我来说你与别人都不一样吗?


或许加兰任真的是一位与众不同的教练,在他的指导下,苏联国家队重回巅峰,他们赢下了一场又一场比赛,谢尔盖不知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他感到自己在场上愈发轻松,他已许久没有感受到享受比赛带来的快乐。就在这时,加兰任对世界放出了重磅炸弹,他宣布,苏联要在奥运会的篮球场上击败美国。


谢尔盖隐藏多年的梦想与野心,仿佛闲置多年的家具,在这一刻被人揭开沾满灰尘的白布,闪亮于日光之下。


“他疯了!”保劳斯卡斯再次抱怨。谢尔盖不动声色,加兰任是疯子吗?也许。他注视着身边的队友,靠现在的他们,要实现梦想的确很难。可若就此放弃梦想,谢尔盖绝不愿意。这不单是加兰任的野望,这也是他谢尔盖.别洛夫一直以来的野望。当他只是一个人的时候,他可以用现实劝说自己不要做梦,但现在他遇到了加兰任,这便不是幻想,而成了目标。


“他只是在利用我们来帮他儿子搞到去国外治病的通行证。”


谢尔盖知道保劳斯卡斯说的有一部分是实情,可他不能再错过任何机会。他的膝伤越来越严重,像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结束他的职业生涯。“那么你呢,莫德斯塔斯?”谢尔盖忍不住开口,“你就没有私心,没有想实现的愿望吗?”


“我当然有。”保劳斯卡斯争辩道。


“是什么?”谢尔盖平静地问。保劳斯卡斯无法作答。



事情似乎在慢慢变好,即便中途有挫折,可这支队伍始终没有停下脚步。谢尔盖接受了加兰任,也接受了他所有的队友。这里的确是他的归宿,他没有选错。“把麻烦交给谢尔盖解决”这句话终于回归原本的含义:让谢尔盖做这支队伍的盾,让他守住最后一线,而其他人可以尽情飞翔。谢尔盖在队伍中找到了他渴望已久的归属感,他决心释放一切能量,尽力回报。


出发去慕尼黑之前,谢尔盖无意中在宿舍里发现了外汇。他默默将钱放好,又在上面叠了几份报纸。他知道保劳斯卡斯在西德有亲人,可他不想去问对方心中的计划。他说过,如果莫迪亚要走,他只会祝福。然而这不代表他的内心真的就能平静接受。谢尔盖知道莫迪亚或许已经做好抉择,离别的时刻即将到来。


谢尔盖心绪不宁,决心去体育馆发泄一番。他在那里遇到了独自一人做弹跳练习的亚历山大.别洛夫。“萨沙,”谢尔盖叫住他,“你应该去休息了,过度训练对你的心脏没有好处。”


萨沙停了下来,他跨坐在弹床边缘,用衣服下摆擦汗。“我无事可干,谢尔盖。”


谢尔盖无法想象他心中的苦闷,因此不做回答,他坐到地上开始往膝盖上缠绷带。萨沙问:“你的膝盖还好吗?”谢尔盖耸耸肩:“过得去。”


绷带见底了,谢尔盖站起身,原地跳了几下测试松紧度。萨沙仍在看他,苍白的脸上青紫的眼圈异常明显。“我在体育馆外看见亚历山德拉.奥夫钦尼科娃了。”谢尔盖低头做起拉伸运动。萨沙的脸似乎又白了几分,他说:“我已经叫她离开了。”


“她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萨沙微微笑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否正确。”


“没有人知道,萨沙,没有人可以预见选择的后果。”


“您觉得呢,谢尔盖?如果是您,您会让深爱的人离开吗?”


“我会尊重她的选择。”谢尔盖诚实地说。“如果她想走,我会送上祝福。如果她愿意留下,我便献上全部的爱。”


“真羡慕您永远如此坚定。”萨沙还是第一次同谢尔盖说这么多话,他鼓起勇气问道:“谢尔盖.别洛夫,如果您的生命只剩三秒钟,您会做什么?”


谢尔盖仔细思考一阵,开口回答:“我会回忆父母的脸庞、家乡的景色以及爱人的吻。”


萨沙离开了。谢尔盖在跑了一小时步后也回到宿舍。保劳斯卡斯在房里,可能早已发现谢尔盖知道他持有外汇的事。他没说什么,所以谢尔盖也保持沉默。入睡前保劳斯卡斯忽然问,如果我走了,会影响到队伍吗?


会。谢尔盖回答。


那么你呢?


我?是指哪方面呢?谢尔盖思考,莫迪亚是指自己会失去一个配合默契的搭档,还是指失去真诚的友谊?无论哪方面,对谢尔盖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损失。所以他回答说,是的,我会想念你的。保劳斯卡斯没再回应。屋里又恢复宁静,在浓重的夜里,谢尔盖回想起他与保劳斯卡斯往日的交往,想到他时而冒出刻薄又有趣的抱怨,不禁感到一丝感伤。可是他不会告诉莫迪,永远也不,他已拥有找到归宿的快乐,莫迪也该拥有。既然这里不是他该去的地方,那么谢尔盖就只能希望他在别处找到生活。



决胜当晚,当保劳斯卡斯搀扶着谢尔盖回到宿舍时,他宣布将要永远留下。


“什么?”楼道内高喊乌拉的声音震天响,谢尔盖一时没有听清。


“我决定留下了,谢廖沙,你说得对,他们也是我的兄弟。”


这是胜利催化的结果,又还是莫迪亚本人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谢尔盖无法分辨,唯一确定的是保劳斯卡斯此时脸上洋溢的笑容,是幸福的、快乐的。


“我很高兴你留下,我的朋友。”谢尔盖紧紧抓着莫迪亚的手臂。保劳斯卡斯久久凝视他,而后回以热情的拥抱。


当晚,谢尔盖因为剧烈的疼痛从梦中惊醒。也许是下午打了太多止疼针的缘故,这次发作异常严重。谢尔盖将膝盖抱在胸前,紧咬嘴唇不愿出声。奥运村的某一角仍在放烟火,透过窗帘,在墙壁上投下点点影子。保劳斯卡斯沉浸在美梦中,修长的身影如克雷廷加长长的海岸线一般连绵。


又一阵剧痛袭来,谢尔盖慌忙把头埋进枕头,吐出一口呻吟。内心的惶恐如鳄鱼般浮出水面,如果他的膝盖就此残废会怎样?如果他对国家队不再有用了会怎样?现在他们已经战胜美国,未来的新目标又会在哪儿?多年来压抑在心的犹豫与彷徨在此刻全部爆发,比起刚取胜那会儿的激动,此刻的惶恐犹如倾轧而出的洪水,几乎要将他击垮。


“谢廖沙!谢廖沙!”保劳斯卡斯的声音自远方而来。因为疼痛,谢尔盖没法集中注意,他感到自己被保劳斯卡斯翻过身,仰躺在床上。


“药放在哪里了!该死,谢瓦!谢瓦你在哪儿!”


“谢瓦今晚不回来……”谢尔盖艰难地说。


太疼了。谢尔盖觉得世界在眼前扭曲,伴随着不断攀升的疼痛瞬间炸成一片白色。他蜷缩起身体,试图压下呻吟。


“我只找到这个。”保劳斯卡斯又冲回来。不知他在谢尔盖的膝盖上喷了什么,疼痛似乎稍微减弱了一些。


“莫迪……”


“我在这里,谢廖沙。”莫迪亚紧握住谢尔盖的手,好像他是一条快要淹没的船,而他必须拉住他。保劳斯卡斯从来不是冷静的人,看到谢尔盖如此痛苦,他的急躁也随之爆发。“他们不该给你打那么多针的。我早说过他们会榨干你,真该死,为什么不让其他人上场呢?不,上半场时就该让我上,你只需要在关键时刻出现就行了,我不懂加兰任在想什么……”


在他不停的话语声中,谢尔盖竟听出许多前后矛盾的地方,比如莫迪亚明知这场比赛不能没有谢尔盖,却仍责怪加兰任派他上场。这让谢尔盖觉得好笑,所以他笑出了声。


“谢廖沙!”莫迪亚震惊道。


“莫迪,亲爱的同志,谢谢你爱我。”谢尔盖虚弱地说。


保劳斯卡斯的眉头在微弱的月光下皱了起来,“我当然爱你,谢廖沙,难道你不知道吗?”


“别为我担心。”谢尔盖又忍过一阵疼痛,他大口喘着气,“如果这就是我的终点,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别无他求。”


“你这是什么意思?”保劳斯卡斯的声音里潜藏着怒火。


谢尔盖闭上眼睛,“我说我满足了,莫迪。我爱的队伍打败了美国队,我可以离开了。”


“离开?去哪儿?你这该死的混蛋,我刚回来,你却要走吗?”


“不,莫迪,我是指如果我的膝盖无法再跑动,我甘愿退出队伍。”


“别犯傻了。”保劳斯卡斯不耐烦地呵斥道,他把手从谢尔盖的手里抽出来,搁到后者的额头上。“你的腿会没事的。”


谢尔盖只是微笑。


“我是说真的!”保劳斯卡斯大声道,“听着,我这就去找谢瓦,他会知道怎么办。我不想再听到你说离开二字了。”


“那么你说,我们的未来在哪里?我们已经来到顶峰了,还有什么可以攀登?”谢尔盖睁眼看向莫迪亚,他感到脆弱,希望对方能给到答案。


保劳斯卡斯想了想,回答说:“谢廖沙,难道你不是一直在顶峰吗?”


“过去怎么做,未来就怎么做。过去你一个人,现在你有我们所有人。你不是想知道我留下的原因吗?不仅是因为队里其他人,更是因为你。你让莫斯科、托木斯克、甚至慕尼黑成了我的家乡,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归宿。”


“什么?”


“谢廖沙,你这该死的农民,非得要我把话说这么明白吗?我爱你,当我要走时你不拦着我令我心碎了,可是我又没办法抛下你不管,所以只能厚着脸皮回来。如果我因此坐牢,只能自认倒霉,谁叫我我爱上了一匹没有心肝的北极狼。所以你到底怎么说?是让我继续这样悲惨的爱着你,还是要与我一起继续前进?”


谢尔盖能怎么说呢。他看着保劳斯卡斯在黑夜里明亮的双眼,心中无限喜悦。“莫迪亚,请过来吻我。”


“终于。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保劳斯卡斯冲上来,吻住谢尔盖的嘴唇。


“你何必等我问呢。”在吻中,谢尔盖轻声说。


“你是一匹狼,谢尔盖.别洛夫。”保劳斯卡斯温柔地抚摸着谢尔盖的额头。


“而你,”谢尔盖深情地打量着他爱人的脸庞,“是一头坏脾气的驴。”


“喂!”保劳斯卡斯赌气似的撒开手。他指着谢尔盖,“我原谅您,谢尔盖.别洛夫,因为我是一个成熟的立陶宛人。”


“你刚管我叫农民。”谢尔盖平静指出。


“我不记得了。”莫迪亚无耻地撒谎道,他捡起地上的外套,“我去找谢瓦,请你老实躺着不要胡思乱想,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多动人。谢尔盖勉强撑起上半身,望向窗外。保劳斯卡斯的背影已经混入楼间,松树传来芬芳的清香,谢尔盖开始想念莫斯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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