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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密欧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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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杀慕尼黑-再见莫斯科

注意,这是电影原型5号与10号的RPS,有参考部分历史资料


在谢尔盖出生的村庄里流传着一句谚语:说话太多,上帝也躲。这句话本身的意思是指那些爱唠叨、爱抱怨,废话太多的人招人讨厌。可不知怎的,到了卓娅. 鲍利谢维奇口里,却变成了:一个人若是说话太多就会错过上帝的指示。


但在村子里无人敢质疑卓娅。她已经八十三岁了,育有六名子女,无论在生活上还是经验上皆有着无与伦比的智慧。相传在战争年代,她曾带领一批妇女和她们的孩子们躲过德军的袭击。即使面对气急败坏的审查员,她也不曾退缩。


“您不支持我的工作,这样是可以写检举信的!”有一年粮食歉收,州里质疑村里有人私藏储粮,因而特派审查员下乡调查。可事实是家家户户都把收成全部上交了,就连给自己过冬的粮食都没留下。然而州里就是不信,审查员来了一趟又一趟,非要在干涸的河床里挖出一滴水来。


“您尽管去写好了。”卓娅. 鲍利谢维奇挺身而出,她是那样娇小,甚至不到审查员的肩膀,她踮着脚双手叉腰,“我们问心无愧,没什么好怕的!我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若要我去沃尔库塔,那我就去。但我告诉您,去沃尔库塔的人越多,留下来种地的人就越少,粮食可不是靠你们写举报信就能生产出来的!”


审查员就这么败退了,他灰溜溜地夹着皮包离开,从此再没来烦过他们。卓娅. 鲍利谢维奇因而变得更为传奇,成了人人尊敬的老祖母。


谢尔盖.别洛夫就是在卓娅. 鲍利谢维奇膝下长大的。他是她最小孩子的儿子,由她亲手教养。对谢尔盖而言,奶奶那佝偻着干农活的背影就是他的全部童年。“安静的人会听到上帝的低语。”在夏夜,萤火虫的微光下,奶奶摇着摇椅轻轻说。


保劳斯卡斯则不这么认为。天生的火爆脾气令他总处于争执之中,可是他长得高、跳得远,没人愿意同他吵架。就连他的父亲都警告他,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吃亏。保劳斯卡斯却说,只要自己做到最好,别人管不了他。


保劳斯卡斯的确拥有骄傲的资本。他是一名天生的篮球运动员,年少时就入了考纳斯的青训营,毕业后直接进队,拿下主力位置。之后又加入国青队,在20岁时拿到了第一个欧洲篮球MVP,风光一时无两。就连当时在国内联赛中最不可一世的莫斯科陆军队都向他抛来橄榄枝。保劳斯卡斯拒绝了,对他来说,要不去美国打球,要不就留在家乡,去莫斯科,绝无可能。


然而去国外终究是不可能的。严苛的审查为保劳斯卡斯带来不少麻烦,甚至让他上了克格勃的名单。在巨大的阴影前,保劳斯卡斯第一次感到恐惧。与体制相比,他显得过于渺小。这时戈麦尔斯基来到他面前,对他说,加入苏联国家队吧,这是您唯一的选择。


于是保劳斯卡斯又回到莫斯科。他在宿舍放下行李,走进体育馆,看见两个面生的年轻队员正围着戈麦尔斯基询问谢尔盖.别洛夫的去向。


“亚历山大.戈麦尔斯基,请问谢尔盖.别洛夫会来吗?”


“会的,孩子们。谢尔盖很快就会来报道了。”


两个小伙子一阵惊喜,高喊着他们要和谢尔盖.别洛夫同队了。保劳斯卡斯冷眼旁观,独自坐到墙角开始做拉伸。戈麦尔斯基对他说,希望以他能和谢尔盖组成搭档,成为队内支柱。保劳斯卡斯环视全队,认为这支队伍的确也只能依靠他和谢尔盖了。


与谢尔盖的第一次碰面是在联赛中,当时考纳斯主场迎战斯维尔德洛夫斯克,教练特别要求他盯紧对方一名叫谢尔盖.别洛夫的新人球员。候场时保劳斯卡斯特意打听了一下,发现这位所谓的新人实际上比他还大一岁。从远处看,十分瘦弱,个头也不太高,在场边做跳跃热身时活像一头羚羊。不知为何,这个印象深深扎进了保劳斯卡斯的脑海,整场比赛里他都在想谢尔盖跳起来有多像羚羊。在谢尔盖连续进了五个球后,教练把保劳斯卡斯喊下场,质问他为何不去阻拦。保劳斯卡斯回答说,您没看到吗?他就是一头羚羊。教练喊着你疯了,又转头朝还在场上的队员大声嚷嚷。可是谢尔盖如入无人之境,他只是往后轻轻一跃,手里的球便落入篮筐。


之后每每在球场上遇到谢尔盖,保劳斯卡斯脑子里就会条件反射般得出现羚羊。他甚至给他起了昵称,称他为“安塔洛匹”,那是羚羊的拉丁语发音。“您竟然会拉丁语!”队友感到十分惊奇。保劳斯卡斯觉得这没什么,他家族的人学问都很高,甚至还去了西德当老师。


安塔洛匹。保劳斯卡斯思考着这个名字,看见谢尔盖背着装有运动服的背包从门外走来。站在球场边的小伙子们纷纷停下同他招呼。谢尔盖只是点头,两眼看地,不言不语。保劳斯卡斯站在篮筐下默默注视对方换好衣服,朝他走来。他注定要来找他的,保劳斯卡斯自信地将手里的篮球拍到地上,咚咚咚,如同心跳。


“能给我一个球吗? 莫德斯塔斯·保劳斯卡斯。 ”谢尔盖终于走到保劳斯卡斯面前。他的声音很低,眼睛依然不看人。保劳斯卡斯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装满篮球的筐子,抬手将球朝谢尔盖的脸掷去。


这头发呆的羚羊没能躲开,谢尔盖抬起头,瞪大的双眼里满是震惊。保劳斯卡斯却想,那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



尤拉.戈沃鲁辛曾在莫斯科陆军队内公开指责谢尔盖为人冷漠,难以相处。戈麦尔斯基反问,难道他没把球传给你?难道他有揪着你在场上的错误不放?打好球就够了,难道还准备同他结婚吗?!


尤拉听后不敢再提。可这也从侧面反映了谢尔盖在队内的问题,一旦下了赛场,他就不愿与人交流。他宁可日复一日地在体育馆内加训,也不肯参加别人组织的联欢。身为一个俄罗斯人,不爱喝酒是最不被容忍的缺点。


戈麦尔斯基说,你不必爱他们,但适当地打好关系有利于场上表现。


保劳斯卡斯却说,不必在乎任何人,用实力让他们凝聚到你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谢尔盖想保劳斯卡斯口中的任何人应该是将自己撇除在外的。他这人最怕别人不在乎他,若有一天聚光灯不再打到他身上,他就会像泡沫一般被海浪冲散。


谢尔盖的不爱言辞不知是天生的,还是由于祖母后天的教养,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星期天时他可以一个人坐车去莫斯科大学门前的公园坐上一整天,不与别人说话。他看天空、看阳光、看草坪上拥吻的男男女女,静静聆听树叶和风的悄悄话,上帝在他耳边保持沉默,与他一起呼吸。


保劳斯卡斯问,您为什么不同我说话。谢尔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明白生活中的一切为何非要用言语去描绘?难道有什么词语可以形容真正的快乐与阳光,可以叙述真正的痛苦与不甘?既然如此又为何要用半吊子的语句去表达内心,为何不直视对方的双眼,直接在其中找到答案?


他看着保劳斯卡斯,而保劳斯卡斯也回望他。保劳斯卡斯的睫毛如大雁的翅膀,扑闪着,直到某一刻突然立定,掀开羽毛,露出温暖的棕色。“您真是一个怪人。”保劳斯卡斯说。


在对南斯拉夫的比赛中,苏联队于上半场落后十分。中场休息时休息室内气氛低迷,大家都明白如果输了比赛就拿不到奖金,而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拿上工资了。家里不断来信询问补贴的事,来自塔什干的几个队员家还等着钱买种子播种。戈麦尔斯基所有的鼓励与责难在经济面前显得如此不值一提,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得赢,可同时又无比惧怕会输。最终保劳斯卡斯站了出来,他说,遇到麻烦就把球交给我和谢尔盖,别的什么都不要去想。


要谢尔盖扭转气氛很困难,但要他进球却容易许多。大家望着谢尔盖,期待他也能说两句。谢尔盖看向保劳斯卡斯,后者点了点头,于是他便鼓起勇气:“有问题就把球交给我和莫迪亚。”


如果在平时,这种话由他俩讲或许会被扣上小布尔乔维亚主义的帽子。可此时此刻,队员们投来的目光中没有怀疑,只有纯然的信任与感激。谢尔盖回到赛场,他跑动、他跳跃、他从每一个空档中投出球,他全身心地沉浸其中,初次感到信任的力量。


比赛最终以苏联队的胜利告终。赛后队员们围住谢尔盖和保劳斯卡斯,将他们抛到半空,高喊乌拉。谢尔盖跌落,保劳斯卡斯上升,在交错的那一刻,他看到保劳斯卡斯笑得过于傻气的眉眼。于是谢尔盖也笑。



在谢尔盖看来,保劳斯卡斯绝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好人。他的脾气太急躁,对人有时也过于刻薄,可他对篮球是真心真意的,若要将重担交给他,他只会一口答应绝不推辞。保劳斯卡斯惧怕的不是困难,他只恨被人质疑。假如他因犯错而被教练换下,这会令他消沉好几天。


1970年,在卢布尔雅那举办的世锦赛上,保劳斯卡斯因为个人失误罚丢了球,最后导致苏联队输给美国队。然而在复盘时就连戈麦尔斯基都不敢指责保劳斯卡斯,因为全队人都看得到,自比赛哨声吹响的那一刻起保劳斯卡斯的脸色就难看得像暴风雪前夜。更衣室内静悄悄的,没人说话,谁都不想在保劳斯卡斯心情不好时招惹他,所有人都以行军般的速度穿戴好衣物匆匆离场。只有谢尔盖没有走,他一边缓慢地擦着头发,一边观察坐在长凳上一动不动的保劳斯卡斯。就经验来说,沉默之后是更大的爆发。可是谢尔盖认为自己没必要怕他,保劳斯卡斯是个孩子,乱撒脾气伤害的只能是他本身。谢尔盖叠好毛巾,走到沉默的立陶宛人面前,“准备好走了吗?”保劳斯卡斯抬头看他,欲言又止,他看到谢尔盖仍在等,便匆匆将衣服塞进挎包,带头走出房间。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正好在二楼平台处遇到赫赫有名的斯陶帕.布塔塔斯。布塔塔斯和保劳斯卡斯一样同为立陶宛人,也曾在考纳斯和苏联国家队待过。退役后他去了古巴队当教练,可是仍然很关注国内篮球界,与保劳斯卡斯也有来往,可以算是他的半个老师。谢尔盖十分喜爱布塔塔斯的打球风格,将他视作学习的对象。布塔塔斯分别同他俩打了招呼,转而看向保劳斯卡斯,质问他在今天的比赛上为何会丢掉罚球。


保劳斯卡斯立刻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大声为自己争辩起来。他说得那样急、那样激动,像一场突然降临的雷暴雨。布塔塔斯不听他的理由,这位年长者一阵见血地指出保劳斯卡斯的错误是低级的、没有理由的,简而言之他在场上慌神了。


这其实不算什么,谢尔盖想为保劳斯卡斯辩解几句,面对强大的美国队谁都有慌神的时刻,保劳斯卡斯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没必要为此大加指责,更何况他已经很痛苦了不是吗?可这些话没来得及出口,保劳斯卡斯的矛头却已转向谢尔盖。他斜眼看向谢尔盖,冷笑道:“是的,我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位百罚百中的天才呢。”保劳斯卡斯说完迅速离开,将谢尔盖留在巨大的恐慌中。他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不知作何反应。布塔塔斯同情地拍着他的肩膀,以带有浓重立陶宛口音的俄语劝慰道:“这就是莫迪,别为他生气。要知道他总有一天会为自己的脾气付出代价,我只希望那时你还在他身边,要是他连你也失去了,就彻底完了。”


谢尔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被莫迪伤害。他总以为自己对他足够了解,可以穿过云层见到背后的天空。他反复思考保劳斯卡斯的气言,想知道这是否就是对方的真实想法。他厌烦他了吗?他给他添麻烦了吗?他与他交朋友是否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又或是单方面的错觉。谢尔盖在这些问题中失去往日的冷静,他感到烦躁、气闷、坐立难安。俄罗斯人的天性在呼唤,于是他转身走向酒馆。


不巧的是,保劳斯卡斯也在里面。他独自坐在靠墙的座位上,面前已经放了好几个空酒杯。他看起来悲惨而又孤单,谢尔盖一遇到他的眼神就退了出去。保劳斯卡斯在背后喊他的名字,谢尔盖没有停下。


“谢廖沙!谢廖沙!”保劳斯卡斯匆匆追出。“谢尔盖.亚历山德罗维奇,该死的,给我停下!”


谢尔盖原地立定。周围的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保劳斯卡斯将他拉到一边,脸涨得通红。


“有什么事吗?”谢尔盖难得地率先开口。其实在保劳斯卡斯追出来那一刻他就原谅了他,可是冥冥中,像是有人在他耳边轻声提醒一般告诉他,再等一等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局。所以谢尔盖忍住了,他回到赛场,走到篮筐下,等待对面的保劳斯卡斯做出动作。这等待的过程令他焦急难安,又隐隐兴奋。


“我……”保劳斯卡斯一时语塞,他的脸仍旧很红,像是刚从锅炉上下来的工人,风一吹就要害上脑膜炎。


“谢廖沙。”他终于组织好语言,一鼓作气道:“对不起,刚才我气昏了头,说了混账话。”


“您说的并没有错。我的确是百罚百中的。”


保劳斯卡斯听了像是很气,又不敢发作,两股势力在内心焦灼一阵后全都溃败,留下一地尴尬的自嘲。他点点头,回答说,是的,您的确是最优秀的。


他发怒也好,争吵也罢,至少证明他心里还是有对胜利的渴望的。可像现在这样垂头丧气百无聊赖却是谢尔盖所未曾见过的。谢尔盖不禁慌了神,立刻放下架子,安慰道:“这只是一场比赛,莫迪亚,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知道,可是我……”保劳斯卡斯沉默了,他恍然意识到语言的贫乏,想不出有什么句子可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望向谢尔盖,希望能从他身上获得力量。而事实上谢尔盖的确理解了他,他美丽的眼睛饱含深情,就好像他从保劳斯卡斯身上看到了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闪光点。在他鼓励的目光中,保劳斯卡斯空悬的心稍稍有所安定。“去走走吧。”谢尔盖说。保劳斯卡斯同意了,他和谢尔盖漫步在满是咖啡馆和酒馆的小路上,世界很喧嚣,可他的内心却无比宁静。“现在,看看你的右边。”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保劳斯卡斯的耳边响起,他急忙侧过头,发现谢尔盖正站在月光中。


奇特的冲动擒住了保劳斯卡斯。谢廖沙,他在心中呼唤。


“什么?”谢尔盖竟如此回答。


“没什么。”保劳斯卡斯傻笑起来,忽然感到无与伦比的幸福。



保劳斯卡斯发现自己正逐渐对谢尔盖.别洛夫产生一种奇特的占有欲。他的眼睛总忍不住追着他跑,手也总忍不住搭上他的肩膀,假若别人同谢尔盖多说了两句话他便觉得不耐烦,心浮气躁。不安定感一直充斥他的内心,可他也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或者究竟想要谢尔盖做什么。


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前,戈麦尔斯基因为其犹太裔的身份被赶出队伍。新调任来的弗拉基米尔.康德拉辛有自己喜欢的配置,队里很多人都走了,保劳斯卡斯怀疑自己和谢尔盖也留不长。若是从前,他一定会觉得恼怒,可要是他能同谢尔盖一起走,似乎也不坏。谢尔盖也有类似的想法,然而他不如保劳斯卡斯镇定,毕竟他的内心还是深爱苏联国家队的,他不愿离开。


康德拉辛没有放弃这对黄金搭档,可任凭谁都看得出来,他更信任谢尔盖。这不能怪他,因为保劳斯卡斯之前脚踝受伤,并且恢复得不算理想。决赛时他没让保劳斯卡斯首发,表面上是说要将他当做秘密武器,但在保劳斯卡斯自己看来康德拉辛的战术里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因为他的腿也好,又或是他的身份也罢。这样的心思导致他在下半场上场后依然表现低迷。他惶恐了,他发现自己难以回应谢尔盖期待的目光,球传给他,或是传给萨沙.别洛夫又或是伊万.叶杰什科对结果而言并没有区别。


暂停时谢尔盖匆匆跑来他身边问他到底怎么了。保劳斯卡斯看着对方认真的表情,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幼稚地将一切心情撒到对方身上。此时此刻,谢尔盖正需要他的支持。有时候,成长只需要一秒钟。保劳斯卡斯抬起头,镇定地对谢尔盖说:“我没事,谢廖沙,你打得棒极了,继续这个节奏。”他演得很好,就连谢尔盖都没发现端倪。谢尔盖宽慰地笑了笑,重新奔回场上。


他是需要我的,保劳斯卡斯不断对自己说,至少他还是需要我的。


比赛结束后队内不敢大肆庆祝。因为那最后三秒的争议,美国队一直在上诉。在最终结果彻底落定之前,冠军奖牌随时都可能被收回。寝室里静悄悄的,谢尔盖把膝盖上的绷带缠了又拆,难以掩饰心中的不安。保劳斯卡斯却觉得无比冷静,对他而言一切都已过去了,是赢是输与他这个人没有关系。


结果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出来。苏联队胜,维持原判!直到这一刻宿舍楼里才爆发出狂欢似的乌拉声。谢尔盖也激动地难以自持,紧紧拥抱了保劳斯卡斯。当年在卢布尔雅那感受到的冲动又回到保劳斯卡斯体内,他想要亲吻谢尔盖神奇的双手和饱受磨难的膝盖,他甚至想要亲吻谢尔盖的双眼,还有他……


门开了。萨沙和伊万冲进来唱起了喀秋莎,他们跳上床,两米的个子几乎顶到天花板。谢尔盖也跟着哼,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保劳斯卡斯在西德的亲属和朋友打来电话,邀请他去立陶宛人聚集区聚会。谢瓦说去吧去吧,今夜没有克格勃。于是保劳斯卡斯带着谢尔盖一起走了,他们的兜里装满走私来的鱼子酱罐头,每跑一步都哐当作响。


“看他们的车!看他们的皮鞋!看呐,莫迪!”谢尔盖快乐地指向路边的一切。保劳斯卡斯幸福而又忧郁地注视着他的羚羊,胸中充满了从未对任何人有过的柔情。安塔洛匹,你是否知道这个词也有美丽的双眼的意思?


那一晚,谢尔盖在伏特加中睡去。皎洁的月光照亮了他颧骨上令人充满罪恶感的绯红,保劳斯卡斯的理智在此刻轰然倒塌。他跪倒在谢尔盖的床边,用颤抖的嘴唇轻轻吻了他最好的朋友。谢尔盖在睡梦中浑然不知,他是平静的、喜悦的,在某一点上,他甚至可以说是神圣的。


谢廖沙,谢廖沙,睁开眼睛看看我吧。保劳斯卡斯无声地说道。


然而上帝与谢尔盖都没有回应。月亮躲进云层,漆黑的夜统治了大地。保劳斯卡斯的心脏猛烈地收缩了一下,他抓起外套,逃也似的离开了。



1973年,保劳斯卡斯和一位仅交往了三个月的俄罗斯姑娘结了婚。国家队全员参加了婚礼,他们在婚礼宫前又唱又跳,引来不少围观。保劳斯卡斯那时的比赛状态很不好,康德拉辛认为有个女人在背后支持他会比较好。谢尔盖却不这么想,保劳斯卡斯需要的是再次被队伍重用,一个妻子能为他带来什么呢?


然而这些话,谢尔盖不敢说。他怕一开口就会被人识破他的心虚,假如此刻审查员来问他,你为什么不同意保劳斯卡斯结婚,他怕自己会被关入大牢。


“卡佳,这是谢尔盖.别洛夫。”保劳斯卡斯拥着他的新婚妻子来到谢尔盖面前,“他是全苏联最优秀的篮球运动员。”


他的呼吸里满是酒气,谢尔盖心想莫迪最近喝酒越来越凶了。卡佳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她淡金色的长发烫成一个一个小卷铺满肩头。她主动朝谢尔盖伸出手,“您好,莫迪常和我提起您。”谢尔盖礼貌地应答了。保劳斯卡斯又说,卡佳,谢廖沙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时,新娘的朋友在大厅另一侧请她过去给她们看看戒指,卡佳走了,留下保劳斯卡斯坐在谢尔盖身边。他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谢尔盖问,你是否幸福。保劳斯卡斯反问:“这是我的新婚之夜,你说呢?”


保劳斯卡斯成家后的几个月里他的状态的确有所回升。他似乎又是苏联队那个英勇敏捷的队长了,他在球场上积极地跑动,给所有人打气。谢尔盖不禁为自己之前对他幸福的质疑感到羞愧,事实的确如康德拉辛所言,一个爱他的妻子可以平复男人的一切创伤。


可是好景不长。保劳斯卡斯的冲动婚姻没能为幸福续航多久,他与卡佳都发现自己对彼此不甚了解。双方的缺点在争吵中被无限放大,最终在一个雪夜里,卡佳带着年仅两岁的孩子离开了。第二天,等保劳斯卡斯从宿醉中醒来时,他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份离婚协议书。这彻底击溃了保劳斯卡斯。他开始缺席训练,被人一次次地发现醉倒在酒馆里。康德拉辛对此大发雷霆,要求谢尔盖处理好此事,否则等待保劳斯卡斯的就只有被驱逐出队。


谢尔盖在保劳斯卡斯的家门口堵住他,那时后者正又要出门喝酒。“你为什么不来训练?”谢尔盖急切地问。


保劳斯卡斯斜眼看他,“训练有什么意义吗?现在队里随便一个人都可以顶我的位置。”


“这不可能。没人比得上你。”


保劳斯卡斯只是冷笑,粗暴地要将谢尔盖推开。谢尔盖坚持不动,他现在出离愤怒,如果可以他早就想揍保劳斯卡斯一顿了。


“让开,谢尔盖。回你的国家队去,没有你,他们就像一群没了妈妈的鸭宝宝。”


“行啊,继续冲我发怒啊,莫德斯塔斯.保劳斯卡斯你这个胆小鬼,有本事就站起来改变自己,光怨天尤人算什么男人!”


“我是不如你,”保劳斯卡斯激动地说,“怎么样,满意了吗?你走吧,谢尔盖,你还有未来。而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谢尔盖想。看看我啊,莫迪亚,看看我的眼睛,你就会明白一切。


可是保劳斯卡斯始终不肯看谢尔盖,他望着头顶斑驳的天花板,无奈地说道:“一切都结束了,谢廖沙。属于我的时代已经不再了。”


“懦夫。”谢尔盖说。


保劳斯卡斯却识破了他的伎俩,“不必激怒我,谢廖沙,我的体内已经没有热情了。”


“莫迪……”


保劳斯卡斯伸出一只手打断了谢尔盖,“听着,酒,我不会再喝了,我向你保证。我会回归球队,不让你为难。可是仅此而已了,以后要是我想停下,也请你不要再来勉强。你是一个天才,谢尔盖,你的路还很长,还可以走很远,所以答应我,无论多艰难,都要走下去。”


“你不必如此……”


“不,我要。答应我,谢尔盖.别洛夫,用你妈妈的名字发誓,你会坚持下去。”


对我说话呀,上帝。谢尔盖固执地沉默着,他想到卓娅. 鲍利谢维奇曾对他说过的话,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么此刻正是需要他的时候。请告诉我该如何挽留莫迪,请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令他重回快乐。


然而沉默是如此凝重,逼得人不得不开口。于是,谢尔盖只好说:“我发誓我会坚持到底。”


保劳斯卡斯点点头,他靠着墙壁,显得十分疲惫。谢尔盖立在原地,不抱希望地祈求奇迹发生,他觉得自己仿佛来到车站,列车即将启动,倒数计时的每一秒都扣在他心头,而他却无力阻止。


最后,保劳斯卡斯又开口了,他说:“我爱您,达瓦里希。我会永远爱您。”


然后他便从谢尔盖身边离开了。谢尔盖没有动,那一天是他生命中仅有的一次缺席训练。



1976年,保劳斯卡斯退役。他休整一年,于77年当上苏联国青队的教练。那时他已不同谢尔盖说话,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留在莫斯科。


队里来了许多的新的小伙子,他们是那样年轻,看向谢尔盖的双眼充满崇拜。现在,在比赛前没人做动员了,所有人都期盼着谢尔盖,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站起身,告诉大家,有我在,别担心。


谢瓦说他现在愈发像个合格的党员,能在任何时刻激励人心。可这背后发生了什么,谢瓦怎么会懂,谁都不懂。大雪在一夜之间降临莫斯科,掩盖了堆积在路边的层层污泥。


谢尔盖随中央陆军队去列宁格勒打比赛时特地去医院探望亚历山大.别洛夫。年轻人坐在过短的病床上,精神仍然很好。他与他谈斯巴达克对中央陆军的比赛,说如果他在场上最后几分钟一定能翻盘。谢尔盖知道他没有吹牛,萨沙是个天才,总能创造奇迹。谢尔盖问他身体如何,萨沙说做了许多检查,可就是不给他动手术。如果能把肿瘤像土豆一样切走就好了,年轻人天真地说。他不是没想过放弃,在最难受的时候他也想一了百了,干脆回到家中等死。可是康德拉辛不允许,他对萨沙大发脾气,要求他必须坚持治疗,钱的事不要担心,总会有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呢?谢尔盖看着萨沙年轻的面庞,在经历了被开除出队后,他依然显得那么单纯,看不到阴暗。但谢尔盖是看得到的,他见到过康德拉辛是如何卑躬屈膝地向篮协祈求拨款,撒下一个又一个可能会送他进改造营的谎言,他说只要切除了肿瘤,萨沙就能回来。他像是忘了国家队已不需要他或是亚历山大.别洛夫,就像当年不需要莫迪亚一样。


萨沙是因为走私被开除的。实际上队内人人都在走私,包括谢尔盖在内。当时他们去欧洲,几个年轻的队员由于第一次出国经不住诱惑买了许多违禁物品,这些东西要是被海关查出来会惹大麻烦的。于是他们找到萨沙,求他替他们分担一些,因为萨沙是康德拉辛最喜爱的弟子,康德拉辛一定会护着他替他压下一切。萨沙同意了,一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二是因为他也相信自己拥有康德拉辛的庇护。总之,他们就这样走进海关的检查室,然后被全员扣下。康德拉辛被叫到体育委员会接受调查,等他被放出来时,萨沙已经被赶走了。


这一切事都是在很久之后才被谢尔盖发现的。为此他有过自责,他觉得如果自己早点知道,或许就有机会阻止萨沙犯下大错。


萨沙走后,外界传出了一些不好的声音。说萨沙的离开是谢尔盖一手导致,因为他嫉妒年轻的别洛夫在慕尼黑奥运会上的经典决杀。这当然不是事实,可是谢尔盖也无法向所有人证明。他的心中充满苦闷,日复一日地在体育馆内奔跑。他想念莫迪亚,想念他爽朗的笑声,想念同他对话,不,甚至都不用对话,只消彼此对视一眼就能了解全部的默契。


然而他终究是一个人。并且他会一个人继续下去很久很久。


1978年开始后,谢尔盖的生活稍稍有了好转。他开始与妮娜.索科洛娃约会,她是篮协的一个办事员,谢尔盖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她,但直到新年时才有勇气和她说话。妮娜安静聪明,意志坚定,凡是约定好的事必然尽全力做到。和她一起时谢尔盖总是很放松,因为她总会把一切安排得仅仅有条。


十月初的一个清晨,康德拉辛打电话给谢尔盖,说萨沙昨天夜里去世了,他们要举办葬礼,希望谢尔盖能来参加。谢尔盖立刻向队里请假,匆匆搭车赶往机场。在候机室里他竟遇到莫德斯塔斯·保劳斯卡斯,也和他一样,背着一个随手塞了几件衣服的大包,头顶乱发。谢尔盖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却没料到现实是如此仓促,就和莫德斯塔斯闯入他生命的那天一样,令人措手不及。


保劳斯卡斯比过去胖了些,从前高高隆起的手臂肌肉像睡塌了的枕头似的瘪了下去。他的身上已经没有当运动员时的机敏和灵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的安宁,谢尔盖说不清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唯一肯定的是绝对比当年那个站在房门口绝望离开的身影好太多。


保劳斯卡斯告诉他自己在国青队执教的生活。他说和孩子们在一起彻底磨平了他的暴脾气,要是谢尔盖现在在赛场边遇到他,一定无法想象这个耐心解说的人会是以暴躁出了名的前苏联国家队队长。


谢尔盖说,那么就让我去看看您的比赛吧。


保劳斯卡斯愣了几秒,终于点头。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谢尔盖和保劳斯卡斯曾一度冰封的友谊在伏尔加河畔重新根植生长,只是这一次慢了很多,像一株稀疏的梨花,独自开放。每个月总有一天他们会去胜利公园散步,聊聊比赛和生活。保劳斯卡斯说谢尔盖现在的话变多了,而谢尔盖却觉得如今的保劳斯卡斯过于沉默。


谢尔盖最后和妮娜.索科洛娃结婚。保劳斯卡斯只参加了观礼,他说队里还有事情不能久留。他说身材纤细的妮娜像只羚羊,谢尔盖也正是这么想的。


1980年时谢尔盖已经36岁,成了队内年纪最大的球员。虽然他的投篮依旧精准,可是体能却已跟不上快节奏的比赛。谢尔盖明白,结局即将到来。他和许多人谈了退役的问题,戈麦尔斯基要他坚持到苏联奥运会以后,谢尔盖同意了,认为这是合理的做法。保劳斯卡斯也不再要他坚持,他们都知道谢尔盖已做到极致。


奥运会开始了。谢尔盖是火炬手。由于抵制苏联入侵阿富汗,这届运动会的参与国家数为1956年来最低。无论主办方多么努力,依然无法掩饰稀少的人数,和那取代了万国国旗耷拉着头飘扬的五环旗。


这场无人共赏的盛宴像是预兆,宣告了苏联鼎盛时期的落幕。谢尔盖从维克托·萨涅耶夫接过火炬点燃了火焰塔。他独自站立在高台,在光芒、歌声和五彩的纸屑的间隙里瞥见天空,他想起曾与他并肩战斗过的每一位战友,想知道他们如今身在何方。


半个月后奥运会结束,苏联篮球队仅拿到一枚铜牌。从来没什么光辉的谢幕,这就是所有平凡人类的一生。


闭幕式上米莎小熊流着眼泪歌唱道:我们曾同分享胜利欢喜,唯有爱和友谊无尽期。奥林匹克召唤声不断回荡,长留在心灵中诗行里。


再见吧莫斯科,告别,再见。



生活回到了莫德斯塔斯·保劳斯卡斯与谢尔盖.别洛夫的中间。往日的斗志、勇气与曾有的不甘和落寞被生计这只忙碌的小鸟衔去建筑她的小屋,到底隐没在那无数稻草之间。只有很少几次,很少几次,当他们作为教练站在场边看到孩子们尽力奔跑,伸长了手臂想要将球掷入篮筐,那作为运动员的热血才会在胸中沸腾。可如今这股热血也和他们松弛的肌肉一样,每每运作过后留下的不是大汗淋漓的畅快,而是持续好几日的酸疼。


谢尔盖有了孩子,还蓄起了可笑的胡頾,成了无数普通俄罗斯男人中的一员。不过保劳斯卡斯仍认为他好看。


苏联最后的十年是动荡的、不安的,没人再看《真理报》,年轻人们说出的话是从大清洗年代过来的人所不敢想象的。1990年的世锦赛上,萨博尼斯等立陶宛球员甚至公然拒绝为苏联出战。对立情绪达到了顶点,立陶宛人已不再适合留在莫斯科。


保劳斯卡斯与他现在的妻子商定,全家搬回立陶宛。他对谢尔盖说了,两人都明白这一去将是永别。


离别前的那一夜,他又同谢尔盖去散步。他们从基辅车站沿着码头一路走,莫斯科河在河道中奔流向前急着投入他母亲的怀抱——亲爱的伏尔加河。他们从黄昏走到天黑,静静伫立的路灯在石板路上投下一个个白色的光点。谢尔盖踩着那些圆圈一步步向前,呼出的热气散在夜风当中。保劳斯卡斯看着他,心想,他们竟共同走过这么长一段人生。对他而言,再没人像谢廖沙这般特殊,再没人牵动他的心,像春风,送来温暖又带走鲜花。有一刻,他想问问谢尔盖,自己对他来说是否像他对自己一样特殊。可是他随即意识到,这个问题是愚蠢的,因为谢尔盖的所有都在向他诉说,是的,他也认为保劳斯卡斯是与众不同的。这份特殊与他们是多优秀的篮球运动员无关,它是隐秘的、难以描摹的,却也深刻难忘的。


他们谈论过去,谈起他们认识的每一个人。莫斯科在夜中沉睡,他曾接纳无数人,也送走无数人。莫斯科会想念他们吗?不会的,不会的,只有离开的人才会思念莫斯科,和仍在那里的人们。


亲爱的朋友,我最亲爱的谢廖沙,我爱你,一直爱你,永远爱你,你是否知道。


谢尔盖无声凝望着保劳斯卡斯,上帝在他们之间轻轻说,你们爱彼此。是的,我们会永远爱彼此。保劳斯卡斯点点头。他的喉咙隐隐作痛,却不愿移开视线。他们久久对视,直到谢尔盖向他伸出手,他握了上去,像朋友、像战友、像爱人。


月亮悄悄落入树林。白桦树沙沙作响,保劳斯卡斯明白,是时候离开了。


他回到家,搭上火车,穿越整个俄罗斯大地回到立陶宛。这里有温柔炙热的波罗的海,与那些大河和冻土是如此不同。


2005年起,保劳斯卡斯开始每周前往加里宁格勒红旗城教孩子们打篮球。这几年来,民间陆续又有人开始思念苏联,但终究没人希望它卷土重来。保劳斯卡斯也这么认为,他只会在红旗城逛逛,却不会再往东了。


2013年,谢尔盖去世。保劳斯卡斯以为他会入梦,可等了一夜什么也没等到。在朦胧的黎明时分,他模糊间又来到莫斯科体育馆,那么大、那么亮,却也那么空旷。


2014年,俄罗斯举办索契冬季奥运会,米莎熊又流泪了,只是这一次是欢喜的泪水。它终于满足地回到森林,和它的朋友们在一起,共享往日荣光。之后有个电影剧组联系保劳斯卡斯,说想将他们在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上打败美国队的奇迹拍成电影,他们找了两个小伙子来扮演他和谢尔盖,想让他指点一二。保劳斯卡斯去了,他看着那个将头发染成黑色的青年,只说了一句话:不太像啊。


他的谢尔盖是什么样子呢?沉静、轻盈、跳起来像一头羚羊,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叫人看一眼,就再也忘不了。



电影上映后,保劳斯卡斯去看了。他的家人们很不满电影对他的塑造,可对保劳斯卡斯而言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时他和谢尔盖还在一起,岁月尚轻,跳起来依旧能够到蓝天。


然而他不会知道,在他们取胜的那晚,当他和谢尔盖醉酒于慕尼黑的街道上,当金色的灯光照耀在他们头顶时,谢尔盖在想什么。


谢尔盖在想,一定要到赛场上去,要继续战斗!继续生活!不能放弃!要和莫迪一起!


乌拉!他在心里高喊,乌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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