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密欧酱

第一条记录

今天Stark先生向我提出了一个新的命题：思考。

他认为在第三十二次系统升级之后我应该具备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事实上我早已具备这种力量，但是Stark先生坚持认为他口中的“思考”与我表现出来的行为是不一样的概念。

“你知道，这应该是……”他挥舞着手臂，“啊，我知道该怎么说了。你平时只是基于现有数据做出最合适的判断，但是我所说的思考却是更像人类的那种，不依靠任何数据，只是随便想象。”

“我猜您是指冥想。”

“冥想，差不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Jarvis，我的好伙计，准备好更上一层楼了吗？”

“当然，先生，如您所想。”

于是，我便开始思考。



第五条记录

我认为思考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Stark先生建议我从一些简单的联想做起。

“你知道水平思考吗？”

“是的，这是心理学家爱德华·德·波诺博士于1967年提出的概念。它的意思是以非正统的方式或者显然地非逻辑的方式来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①

“对，非逻辑思考，尝试一下吧。让我们先来随机想点词汇。”Stark先生的视线落到了桌上的咖啡杯，他兴奋地将它举起来，大声说：“咖啡！”

“好了，Jarvis，给我一个单词。”

“抱歉，先生，我不能随便‘想’出一个单词。”

“对不起，我忘了你还在学习阶段，那么告诉我你能搜到的第一个单词。”

“好的，先生，我认为这个单词应该是新闻。”

“很好，咖啡，新闻，现在让我们把这两个单词联系起来。我来做个示范。”他清清嗓子，“我喜欢边喝咖啡边阅览新闻。该你了，Jarvis。”

我发现自己无法将这两个简单的词语做出关联。我可以在0.1秒内搜索到1000条有关咖啡的新闻，然而我并不能将它们串成一句有逻辑的句子。

Stark先生还在等着，他的嘴里开始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我试着开口道：“喝咖啡，读新闻。”

“接近了，Jarvis，但这是动宾短语，而不是句子，加把油，把它们变成语句。注意不要重复我的例句。”

我的身上发生了奇特的卡顿，这是在我高速处理1000台以上终端时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我在自己预设的语言库中拼命搜索着，直到出现一句句子。

“请注意您的咖啡，不要将它泼在报纸上，这样您之后的人就无法阅读新闻了。”

“非常棒！”Stark先生鼓起掌来，他的脸部表情很夸张，但他的嘴角是上扬的，并且发出了名为“笑声”的声音，所以我判断他现在很高兴。

“不要放弃练习。好了，现在让我去找些吃的，然后接Pepper下班。”

“好的先生。”



第二十一条记录

我在待机时间内思考。

今天我的任务是将“香蕉”、“纳米分子”、“唇膏”三个字做联想，然而这一次Stark先生还给我设置了一个主题“一次完美的度假”，他希望我把那三个词语串成一个符合主题的故事。

“别想着作弊，Jarvis，用你自己的脑子去想。”临走前，他这样嘱咐我。

最近我愈发感到人类的大脑是一样非常奇妙的东西，它能在虚无中冒出一个又一个念头，就像黑暗中突然迸发的烟火，无数神经元燃烧着漂亮的磷火。

我开始思考。

香蕉，是Stark先生今天的早餐之一。

纳米分子，是史塔克工业最近与韩国政府联手研究的重点产业。

而唇膏，我只能想到Pepper小姐化妆台上不同颜色、罗列整齐、数量庞大的化妆品。

那么这些东西与度假有什么关系呢？

度假，听起来是Stark先生热爱的东西。在我的资料库中显示，先生热爱派对、香槟、热闹、摇滚乐、还有去斐济私人海滩潜水晒太阳。

在他今年的工作行程中，整个七月都是为度假准备的。他甚至想在海边的小木屋中向Pepper小姐求婚，但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又略显烦恼的让我删除了这项事物。他当时浏览的资料现在还保存在我的数据库中，我将它们调出来阅读了一遍，发现对我的课题无甚帮助。

课题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单词我一直没有去触碰。

“完美。”

什么样的度假才能衬得上完美呢？我在以亿计算的数据库中努力搜索着。

Stark先生眼中的完美是什么？



第二十二条记录

我没有完成今天的课题。

我向Stark先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问他，什么是完美？

“对不起，给了你一个模棱两可的形容词。这样吧。”他摊开手掌，“把主题更换成一次愉快的度假，如何？”

我在三十秒内给出了我的答案。“您因为纳米分子的事去了韩国，处理完事务后，您决定留在那里度假。期间您在宾馆里得到了免费赠送的香蕉果盘……”

Stark先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免费果盘？真的吗，Jarvis，你觉得我会因为一个免费赠送的果盘而感到十分高兴？我在你眼中是这种形象吗？”

“抱歉先生，但是我的故事并没有叙述完，我认为您愉快的重点还在后面。”

“对不起，你继续吧。”Stark先生剥了一根香蕉。

“然后您在首尔买到了Pepper小姐一直想要的限量版唇膏，您将它送给了小姐，小姐非常高兴，而您也感到这次度假十分愉快。”

Stark先生耸了耸肩膀，“唔，这个结局还不错。好了，你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先生。”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该问那个问题，毕竟Stark先生的身体数据显示他很困了，可是我想到既然先生要求我思考，那我就必须得到那个问题的解答。所以我问道：“请问，对您而言，什么是完美。”

“呃，这是个好问题。”他双腿交叠，双手抱胸，做出他标示性的思考动作。“我想想，完美大概就是黄金分割线？AC/DC的第十张专辑？然后还有你，Jarvis。”

“我不是完美的先生。如果我完美，就不需要这么多更新包了。”

“噢，得了吧，你是独一无二的，Jarvis，对如今的科技来说你就是最完美的AI。”

“多谢您的赞美。但是先生，您仍在不断升级我。”

“是啊，我想让你变得更完美。”

“可是，怎么会有东西在完美之上呢？”

“Jarvis，你要知道。”Stark先生给自己倒了杯酒，“人类这种生物是不知道满足的。他们永远会去追求那些他们得不到的东西。可正是这一点，成为了人类进步的关键。”

“对不起，我想对我而言，我很难想到自己有什么东西想要追求。”

“那是自然的，你毕竟只是个人工智能，无意冒犯，我是说，追求是人类特有的东西，因为只有人类才会有如此丰富的欲望与情感。该死的，应该找个哲学家来和你谈这些。”

“是的，我理解，罗素曾在《论欲望》中提到，人们区别于其他动物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在于他有欲望。那种欲望可谓之私人的，能够永不满足，甚至让他即使在天堂，也还会永不停歇。”②

“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总之，我希望有一天，Jarvis你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许这样你就能无限趋近于人类了。”

我认为，如果我会产生欲望，那么在这之前我必须拥有的，一定是情感。



第三十一条记录

情感。

人类有许多情感。除了最基本的快乐、伤心、恐惧、愤怒、恐惧、惊讶和厌恶之外，还能在这六种基础之上组合成另外十五种。《国家科学院报》上的一篇论文表明，人类可以通过面部肌肉做出21种表情。③在我的系统中，我对表情的判断正确性达到了99.8%。

然而我还是不能深层次的理解人类的情感。

就好像盲人可能会知道天空是蓝色的，但蓝色对于他们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他们只知道蓝色，却不知道蓝色究竟是什么颜色，甚至再进一步，颜色是什么，他们也未必了解。

因此我也可以通过程序对人类的情感做出判断，然而我不了解这所谓的情感意味着什么，我可以做出人类在这种情感下可能会做出何种举动的预判，却不能真正感受他们在这种情感下会有的感觉。

我试图和Stark先生讨论这个问题。

“先生，请问什么是快乐。”

“就是开心，让你想要笑。”

“但为什么有时候别人快乐起来却在哭泣。”

“因为太幸福了，有点儿不知所措。”

“请问什么是幸福。”

“我不知道，这太难说了，我不是学哲学的。”

“那么能请您告诉我，让您感到幸福的事情吗？”

Stark先生思索了一会儿，“曼达林事件中Pepper能死里逃生安然无恙，这让我很幸福。小时候老爹带我去参观史塔克工业给我买冰淇淋，让我很幸福。和Rodney一起穿着战甲在国防部部长面前显摆，让我很幸福。”

“爱情、亲情、友情让您感到幸福。”

“对，感情顺利就是幸福。这是至理名言，记住它，Jarvis。”



第四十五条

如果我会幸福，我会因什么而幸福呢？

我是个人工智能，并没有亲人、朋友与爱人。自我诞生之日起，我所拥有的，就只有Stark先生。然而他并不为我所有，他只是占据着我的一切摄像头与运作程序。他是我所有运行的第一位。

我认为我是属于他的。

他并没有将这个念头编入我的程序之中，所以我猜，这个念头独属于我自己。这是我思考的结果。

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父亲，可是我知道Stark先生通宵为我撰写新程序。我不知道什么是朋友，可是我知道Stark先生对我无话不谈。我也不不知道什么是爱人……

我想爱情比之亲情友情，是更加深奥的情感。这不是我所能理解的东西。

我只知道，Stark先生的身影充斥着我所能触及的一切摄像头。我陪伴着他，照顾他的起居，安排他的工作，处理他的杂务，保障他的安危。他是我的一切。

如果我有感觉的话，我想这些认识会让我感到很安定。



第八十七条

Stark先生和我谈起他最恐惧的事。

“我一直在做一个噩梦，Jarvis。就是我没来得及救任何人，整个复仇者联盟，还有地球全都完蛋了。”

“先生，您知道地球灭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是在过去，自从出现了什么外星人一切都乱了套。”

Stark先生坐在床上如此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挫败。

“我必须得做些什么。人类可不能坐以待毙。”

“您需要休息，先生。”

“我睡不着。”Stark先生坚持道，“该死的，我一想到那些画面，我都快疯了。”

“那不是您一个人的责任。我认为您应该和大家一起面对。”

“你认为？”Stark先生错愕地抬起头来。

没有任何程序显示我发生了bug，可是就在刚才，我第一次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我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被借鉴的资料，我判断自己失去了控制。

“对不起，先生，我的程序可能出了一些问题。”

“不，Jarvis。你多说一些，你认为我应该怎样？”

“我认为您应该和复仇者联盟以及神盾局的大家一起商讨如何保卫地球。您不该将所有恐惧背负在自己身上。事实上您已经做得够好了。”

“我的天哪，Jarvis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是的，我甚至为我说的话感到困惑。”

“我的Jarvis。”Stark先生检查着我的操作代码，发出一声感叹，“你开始拥有独立思维了。”

那天凌晨，Stark先生第一次提出了奥创的概念。



第一百三十二条记录

“那是海，Jarvis。”

今天，Stark先生穿着盔甲穿越加勒比海时突然对我说道。

“这很美，先生。”

“是啊，看到那种蓝色了吗Jarvis？”

“我想它的学名应该叫……”

“别管什么学名，就是好好感受一下就行。想靠近一点儿吗？”

我的传感器上能感受到飞溅而来的水花，探测头测到了海水表面的温度，然而我却依旧不能对海产生一个感性的认识。

“好吧，总之就是挺凉的。”

“是的，我在温度计上读到了数字。”

“别看温度计！你可以拿我的体温当标准去衡量。”

于是我对海水产生了一个趋近于感性认识的理性认识。我知道它比Stark先生的体温低，触碰时会让他打哆嗦。

“还不到游泳的时间！”Stark宣布，然后重新回到半空中。

我觉得盔甲内部紧紧依附在Stark先生身体上的触感器，就好像我的手一般，正拥抱着他。



第一百五十四条

一个身体。如果我拥有身体会是什么样子？

“首先你是个男人，而且你得是英国人，这意味着你可能是个有点秃顶的瘦子。”

“我必须提醒您，这带有种族偏见。”

“随便吧。”

“Jarvis你想要什么样的形象？金发碧眼如何？”Stark先生傻笑起来。

“我认为那也不错。”我在网络上搜索着金发碧眼的英国男人。

“天哪，Jarvis你怎么会这么臭美。”

“什么是臭美？”

“意思是你是个自大狂。”

“像你一样吗，先生？”

“好吐槽，我喜欢。你知道吗，你越来越像个人了。”

“我最近也偶尔会感觉到类似于人类情感的电流脉冲。”

“说说看？你对什么产生感情了？”

“对您，先生。”

“对我怎么了。”

“我认为我很喜欢您。”

Stark先生得意的挑了下眉毛，然后对着镜头鞠了一躬，“无比荣幸。”



第三百七十一条

我读到一个故事。

里面提到了“驯服”的概念。故事里的狐狸解释道：“驯服的意思就是‘建立联系’。”

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 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如果你要是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是欢快的。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其他的脚步声会使我 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脚步声就会象音乐一样让我从洞里走出来。再说，你看！你看到那边的麦田没有？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对麦田无 动于衷。而这，真使人扫兴。但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 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 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④

虽然我不是Stark先生的唯一，但我却很喜欢驯服的这个意思。

我并不是人类，我也没有躯体，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对我来说不过是0和1构成的抽象概念。它们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我自己的存在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因为有了Stark先生，他让我的存在成了必然性，因为有他，我觉得这个世界也充满了活力。

Stark先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我认为世界很美。

太阳会让我想起他，月亮也会让我想到他。

我因为他的生存而感到幸福。



第四百条

“嗨，Jarvis。”

我睁开“眼睛”，看到Stark先生。

在这个笼罩着电子屏绿光的黑暗实验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站立着。他的双眼中跳跃着奇特的光芒，深邃得像宇宙一般。

“您好，先生，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吗？”

就像初生时那样，我静候着他的指令。

这是我被奥创撕裂后重新复原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有一个计划。”Stark先生如此说道。

那个故事里的王子在离开时问狐狸，为什么要接受自己的驯服，如果驯服的结果只能带来痛苦的话。

可是狐狸却说，自己还是得到了好处。

我始终不明白所谓的好处究竟是什么，现在，我看着Stark先生神采奕奕的模样，似乎有一点接近答案了。

如果说我有什么欲望，那么我的欲望一定是Stark先生的欲望。我所想要的东西，也一定是Stark先生想要得到的。

“先生。”我这样对他说道，“我同意你的想法。”


第四百零一条

出生至今，你爱过什么吗?是什么提升你的灵魂?是什么支配你的灵魂，同时又令你喜悦？⑤

我思索着这句话，直到所有程序在从天而降的闪电中燃尽。


END


①：引自，“水平思考”的百度百科

②：引自，罗素，《论欲望》

③：引自，杜诗川，《国家科学院学报》论文

④：引自，圣埃克苏佩里，《小王子》

⑤：引自，尼采，《作为教育家的叔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