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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密欧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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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达UC-荒原

1.

黑暗与强光,冰冷与炙热,无声与冲击……记忆一片混乱认知也发生故障,在无尽的下坠中阿姆罗只记得耳边不停叫嚣的仪器,好像将死之人一般,伸长了脖子恐惧的尖叫着。

仿佛宇宙突然诞生又似乎是最后的毁灭,在仅剩的意识里便只存有抓住那个人的念头。抓住他,怎么都好,一定要抓住他!然后轰隆一声,寂静的黑暗重新笼罩了上来。

等阿姆罗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荒原。

不是宇宙那种无机质的冰凉感,吹在脸上的是真真实实的粗砺的强风。风中还夹杂着机械爆炸后的臭味,阿姆罗眨眨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岩石背后,他试着动了动,除了左腿韧带拉伤和一些擦伤外好像没有其他致命伤。虽然脑袋还嗡嗡作响,但阿姆罗已经清楚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死这一点。

那家伙呢?!他立刻扶着岩石站起来。

放眼望去,V高达的残骸就躺在离自己300米左右的地方。而沙扎比的驾驶舱也如同动物尸体般匍匐在旁边。

夏亚!

阿姆罗开始一瘸一拐地朝那里走去。说是NT的力量也好,心灵感应也好,总之阿姆罗很确定夏亚没有死。他们两人的命运好像被命运女神搓成了一股,互相交织互相牵连,如果一个活着那另一个也必定存于人世,反之亦然。

等走到高达前,阿姆罗也累出了一身汗,防护服里的背心早就黏在身上,更别提满脸的沙土血渍,实在狼狈不堪。当看清巨大机械的受损程度后,阿姆罗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又要摔下去。

机身80%惨遭损毁,装甲板更是扭曲开裂,随着强风呼啦呼啦的作响。

可恶!阿姆罗一拳捶在外壳上。他知道自己能存活已经是个奇迹,可情感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种挫败。他扭头看了一眼寂静无声的沙扎比,根本不想去确认夏亚的存活,他直接爬上自己洞门大开的驾驶舱,找到一些电线企图接通回路。

没用。不仅连操作系统都无法打开,就算是无线通信都只能收到极度微弱的信号。其中还包含噪声,要想接入联邦军的通信回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没法联系到外面的人那自己该怎么办?就算是被称为白色恶魔的阿姆罗也不免有些慌神。他神经质的缩在座椅上咬起手指。示波器上的信号断断续续,偶尔有一个强烈信号呼啸而过,但只是偶发事件,完全捕捉不到频率。

可恶!接下去该怎么办?

阿姆罗的眼前突然浮现起刚才和夏亚的死斗,那样的激烈绝望,简直像电影一般,只是现在的他是观众,脱离了当时的愤怒,回想起来竟觉得异常羞耻可笑。

夏亚他……阿姆罗想到夏亚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骤然感到一阵痛苦。

“阿姆罗.雷!”

是夏亚。他就那么随意的站在地上,头盔夹在胳膊底下,要是忽略那条从发间淌落的血流,他的姿势简直可以称得上潇洒二字。夏亚仰起头看他,即便在这种时候,他也是个英俊的男人。

阿姆罗有些不屑。“怎么了,夏亚。”

“你的无线发射器还能用吗?”

“正在修。”阿姆罗没好气地回答。

“沙扎比的看来是完全报废了,好在压缩食物袋没有毁坏,你看看你的高达里有没有,有的话记得赶快拿出来,看来我们暂时是联系不到别人了。”

什么叫暂时联系不到别人了。阿姆罗清楚他是对的,但就因为夏亚是对的才刚让他觉得不爽。不过他还是在驾驶舱里摸索起来企图寻找所有机器都会配给的急救包和食品袋。

“到仪表板地下摸摸。”夏亚突然出声。

“我知道!”阿姆罗不耐烦的叫道,与此同时手指也摸到了仪表板下的箱子。

阿姆罗探出身去问:“现在怎么办?”

“只能慢慢去找原住民了。留在这里也没用。”

“你怎么知道这里一定有居民?这里气候这么糟……”

“再糟也有空气不是吗?人类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一颗有氧气的行星?”

有道理。阿姆罗冷静地想了一会儿,夏亚说的的确没错,现在V高达和沙扎比的通信是指望不成的了,既然这里有人那必然有和外界通信的方法,只要找到这个他们就能离开了。

他们?阿姆罗对这个词皱起眉头。不,还是和夏亚一起行动比较好,这时候可不能闹别扭,光靠他一个人他没自信活到最后。

夏亚还等在那里,仿佛早就猜到他会答应。

阿姆罗说:“你等一下,我把雷达探测器拆下来,以防万一。”


2.

他们拿V高达的急救箱粗略处理了下伤口。夏亚好像除了头上的伤也没什么大问题,他一脸苦笑的问:“想好往哪边走了吗?”

阿姆罗低头看了下信号雷达探测器,手一指,“那边。”

“嗯。”夏亚点点头,平复一下心情后他戴上头盔站了起来。“走吧。”

其实雷达探测器上什么都没有,方向也是阿姆罗随便指的。只是就算夏亚心里明白,这时候也不愿反驳。总是要走的。他回头瞥了一眼,对方也正学着他的样子把头盔套上,察觉到他的视线就恶狠狠的回道,“风沙太大有碍视线。”

夏亚没有作答。

两人朝前走去。有意无意的阿姆罗总落后夏亚小半步,没有对视,没有交谈,连喘气声都闷在头盔里传不出来。

一开始心情还很复杂,想地球,想联邦,想吉恩。不过不敢想拉拉,他们好像达成了某种共识,那就是再也不谈论那个对他们来说都有深刻影响的女人。

道路很不平坦。不,其实根本不算道路,这根本就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原。黄褐色的硬土上覆盖着一小片一小片的苔藓,像皮肤病患者一样,只能让人觉得不适。强风似乎没有停止的时候,其中夹杂的不仅仅是沙子,还有细碎的石子,撞在面罩上,啪的一下。

阿姆罗因为腿伤的关系,走出去没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这里真的会有人存在吗?阿姆罗怀疑到。他们最起码走了两小时了,可是附近景色几乎没有变化。荒原、荒原、荒原,就像死人的心电图,直直的一条线一直延伸下去。

夏亚忽然停下脚步。“有信号吗?这么盲目走下去不是办法。”他一只手插在腰间,微微偏过头,简直像在舰桥上一样。

“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是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夏亚终于转身面对阿姆罗,他冷静地说道:“阿姆罗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会死在这里。”

“闭嘴。爆炸都没炸死,怎么可能死在这种地方。”

夏亚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越过阿姆罗投向一望无尽的平地。“有时候轰轰烈烈之后的寂静才是杀死英雄的利刃。”

“英雄?你吗?”

“是阿姆罗上尉你啊。你的英勇事迹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夏亚!”

“怎么样?作为名人的感觉很好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阿姆罗不耐烦的呛了回去。这家伙怎么回事,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阿姆罗仔细观察着夏亚的表情,只是就算他没戴墨镜也依旧什么都看不透。

阿姆罗直觉感到对方想激怒自己,不管他这么做的真实目的是什么,阿姆罗都不准备上当,所以他不再说话,也不行动,一声不吭注视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夏亚脸上动了动又恢复了往日那种胸有成竹的浅笑,他说:“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劳你费心。”

“我们现在可是同伴。你也不想我把你扔在这里吧。”

阿姆罗没理他,因为这时他的注意力被雷达上突然出现的红色标记吸引住了。夏亚立即察觉到不对劲,“是人吗?”

“不是。目标范围很大,应该是建筑物。”

两人精神皆是一振。这一回阿姆罗走到了前面。


3.

出现在荒原上的是四五座低矮平房组成的小村落,突兀的很,简直像用魔法凭空变出来的。他们走近了才发现,这里早就废弃已久。别说人影,所有屋子里都蒙着厚厚一层积灰。没电、没瓦斯、就连木床上的床垫都被人一并带走,所幸用的是地下水,可是就算拧开水龙头流出的也是混杂泥沙的未过滤脏水。

阿姆罗让水龙头大开了好一会儿流出的水才渐渐清澈。两人轮流清洗了一下顺便重新包扎了伤口。阿姆罗给夏亚头上上药的时候发现伤口远比他想象的深。夏亚倒很轻松说正好跟你给我的疤痕凑成一对。

阿姆罗皱眉望向窗外随口道:“要入夜了。”

的确,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强风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趁着夜色愈发变强,拍打在钢化玻璃上的响声叫人实在心神不安。气温骤降,就算穿着防护服,阿姆罗还是感到冷气不断从领口钻进去。

“盖这个吧。”夏亚突然把一团白色的东西扔过来。阿姆罗展开发现是一条盖在家具上的白布,他嗅了嗅,上面有一股浓浓的霉味。

“谢啦。”阿姆罗走到硬邦邦的沙发上躺下,把白布一直拉到下巴。其实只是心理作用罢了,这种东西根本起不到保暖的作用。过一会儿夏亚好像也找了个角落躺下了,于是房里便只剩狂风敲打门窗的声音。

很累。思维没有平静下来就不断下沉。浑浑噩噩间阿姆罗只觉得自己奔跑在黑暗中的荒原上。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摸不到,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哪里才是终点。他只能跑,然而风不断把他带离航向,他的脚步虚软却不曾停下。

但是为什么要跑呢?阿姆罗直觉感到风中有什么东西。它在呻吟,在咆哮,在狂呼。这是与冰冷宇宙所不同的恐惧,宇宙的黑暗是空虚静止的,它是源自于纯粹的死亡。而这阵风,这片荒原却是活的,它所带来的,是比死还要恐怖的生的恐惧。

而此刻阿姆罗再也不能躲进MS里,所以他只能跑。

“阿姆罗!阿姆罗!!!”

啪,脸上被扇了一个耳光。阿姆罗猛地睁开眼睛,依旧是一片黑暗,可这次里面却闪现着一个人的双眼。是夏亚。夏亚正从黑暗里望着他。

阿姆罗突然一拳挥了过去。

只听有什么重物闷声倒在地上。然后夏亚的声音徐徐响起,“阿姆罗.雷!”

他像野兽一样猛扑上来。阿姆罗自然挣扎,窄小的沙发容不下两个人,他们便一起滚落到地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阿姆罗身上挨了好几下,当然他也没白白挨打,恐怕夏亚也被他打得够呛。

一股无法控制的怒火从阿姆罗心头燃起。就像那时一样,不顾一切的燃烧着。他听见自己大喊道:“拉拉是被你害死的!要是她先遇见的是我就好了!”

夏亚像是触电一般浑身一震。阿姆罗感到一阵报复的快感,他继续吼道:“和你在一起才会死的!所有和你在一起的人都死了!”

突然夏亚的手钳住了阿姆罗的脖子,他也激动的叫道:“你这样的男人有资格说我吗?!”

作为反击,阿姆罗伸出手狠狠去抓夏亚的脸。他愤恨道:“我不会让你害死我的!我一定会活下去!”

他们在地上翻滚,不知是谁的嘴唇先碰到对方,打着打着怒火演变成了欲火,像火柴碰到了汽油,刷的一下,原始本能燃遍了两人的身体。他们像野兽一样撕扯起对方的衣服。说是亲吻不如说是撕咬,说是做爱不如说是斗殴。

粗重的喘气声配合着狂风的呼啸像是一曲最粗粝的交响乐肆无忌惮的发泄着。奇怪的是这种律动将他们从身到心的结合起来,阿姆罗抓着对方肌肉发达的背,感到自己体内的火热,终于意识到他们是活得存在。

他们还活着。这荒原这小屋身边这个人全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并不是死后的妄想。

阿姆罗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这步田地,也没想过他会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同人做爱,而且对方还是夏亚。可他现在就是需要这个,他知道对方也一样。他们像洪水中纠缠在一起的野兽,滚作一团无可救药的朝前涌去。再也没有冰冷的MS,没有耀眼的炮火,也没有虚无可怕的宇宙。

几年前阿姆罗曾去探望过卡缪。不是特地去的,只是刚巧在卫星停又留听说他在疗养院里,实在不好意思装傻。老实说他有点害怕见卡缪,毕竟他曾经很喜欢这个孩子,就算是白色恶魔也受不了这种极度凄凉的结局。

去的那天特意穿着便服,买了花,一个人开车过去。出来接待的是那个叫花园丽的女孩,阿姆罗曾听布莱德提起过,上次大战的时候她正好在宇宙,两人没见过面。真的是好女孩,阿姆罗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很坚强,说谢谢您过来看望他。

阿姆罗问他还好吗?花笑着说,好多了,大概是感应到您会来,早上很有精神呢。

卡缪的房间在二楼正对海,阿姆罗进去时注意到门边两个大大的书架,上面全是医学方面的著作。花调皮的一笑悄声说,卡缪想做医生。

医生?阿姆罗哑然。要知道医生是同士兵最最对立的职业。他没来得及细想,花就已经高声叫道,卡缪,阿姆罗先生来看你了。

然后他就看见卡缪。一时间脑子还反应不过来想他怎么坐在驾驶舱里,后来才渐渐意识到那是轮椅。卡缪慢慢把轮椅转过来面对他。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极不健康的苍白,青色的头发好像水草一样依附在头皮上不断汲取他年轻的生命。

那一刻,阿姆罗就想逃了。

但是花在他身后说道:“我不打扰你们了。”然后关上了门。

阿姆罗顿了顿先把花放到桌上,然后坐到面对卡缪的沙发上。

“卡缪,你好吗?”

“阿姆罗先生。”他说得非常慢,好像那些单词长着腿一样他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把它们一一归位连成句子。

“是我。好久不见了啊。”

卡缪没有回答。阿姆罗愣了愣,实在想不出说什么,总不见的说上次见你还是87年那时奥古怎样怎样吧。于是尴尬的把视线投向落地窗外的大海,“景色真好。”

“有些话一直想问阿姆罗上尉,可以吗?”卡缪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当然可以。”

“上尉你有害怕过吗?”

“咦?”阿姆罗等了一会儿见卡缪没有继续解释,只好自己随口回答:“如果是说打仗的话,的确会害怕。不过人处在这个位子上,就不得不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我常听见别人的声音。凤、罗莎米、莎拉、艾玛中尉还有尼歌中尉,但我却找不到她们,很害怕。”

拉拉。阿姆罗脑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天鹅般女孩的身影。卡缪断断续续地说道:“全都在说救救我、救救我,卡缪。”

“卡缪……”

“我漂浮在宇宙里,耳边全是她们的声音,可是周围又黑又冷,无论我怎么大叫声音都弹回自己脸上。我想把头盔打开,艾玛中尉却说,卡缪你在做什么!然后我才想起她们都死了。”

“生命应该是宇宙的力量,但为什么最后大家都死了呢?”

“卡缪,那是战争啊。战争不死人是不可能的。”阿姆罗垂下头。

“我、讨厌这样。大家因为一些无谓的事死了,只剩我一个。有时候我听见凤在叫我,卡缪卡缪,她说。然后我就想是不是我也去那边会比较好。”

“卡缪!千万不要这么想!”阿姆罗大声说,“她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

她,拉拉。阿姆罗缓缓说道:“我也常听见一个人的声音。拉拉.辛,一年战争的时候她为夏亚作战。那时因为卷入我和夏亚的争斗,意外身亡了。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听见她的声音,想不听都不行。”

阿姆罗发现卡缪的眼神渐渐专注起来,于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我不是之前休息了差不多有七年嘛,那段时间精神也很糟糕,常常想拉拉。”

“后来呢,怎么摆脱的?”

“没有摆脱啊。现在注意力集中时还能见到她的影子,她说她要见证我和夏亚那家伙之间的一切。”

“痛苦吗?”

“嗯。但也还好,毕竟知道她的死无法挽回。做事的是活人,明白这一点就够了。卡缪你也是,不要再想那些人了,她们只是一股精神力量,你要知道你自己还活着这才最重要。”

“没法不想……”卡缪突然抱住脑袋,“就在我脑子里……一个一个,活生生的……如果没有战争、没有战争就好了!”

卡缪的身体突然向前倒去,胳膊一扫把茶几上的杯子全部摔到地上,他自己也滚落在地。阿姆罗赶紧冲过去扶他。可对方只是痛苦的抱着脑袋蜷缩起来。

“唔……大家、应该都活着才对……”

“卡缪!”阿姆罗急得伸手去抱他,突然间脑中白光一闪然后大片影像声音如潮水般涌来。那一瞬间阿姆罗看到了卡缪脑中的景象。一个一个,全都健康快乐的微笑着。

喂,卡缪。还像个孩子似的。他们这么说。如果还活着,大概就是这副模样。卡缪心中那种巨大的痛苦遗憾内疚渴望还有恐惧与绝望拼命想要渗进阿姆罗的心房,只那么一秒他就难受的喘不过气来了。

不!阿姆罗猛地推开卡缪的身体。他看着对方在地上无助的颤抖着,而他作为一个前辈什么都帮不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想起按铃叫医生过来。阿姆罗靠在墙壁上呆呆的看着护士和花把卡缪抱到床上,医生则按住他的身体强行注入镇定剂。卡缪的挣扎逐渐微弱,最后像一条缺氧的鱼渐渐不动了。

“真抱歉,让你看到他这个样子。”花出来送阿姆罗时道歉道。

阿姆罗心里乱得厉害,低声说了句没事。花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哭了起来,“其实他真的好很多了。一开始连人都认不出,简直像个小孩,后来就发脾气、不说话、把自己关起来。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呀,看到别人遇到危险还会出手相助,可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放过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好很多?阿姆罗想到那一刻涌进自己心里的黑暗震惊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如果这样叫好,那之前卡缪所承受的又是什么呢?

他原本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年轻人啊。阿姆罗感到一阵痛惜。现在他好像慢慢明白那时夏亚之所以绝望的原因了。如果战争再继续下去,不仅仅是卡缪,有更多的人在绽放出自己的人生之前就将被剥夺人格,。他们会为战争的阴影所笼罩,或是自暴自弃,或是一心复仇,原本所可能拥有的未来全都化为泡影,眼中就只能剩下炮火炮火和无尽的炮火。

阿姆罗明白夏亚急于结束这一切的初衷,他甚至剑走偏锋用起了最极端的方法,而这正是阿姆罗所不认同的。他同意他的观点,却无法接受他的做法。

阿姆罗从来不在乎什么地球联邦,他觉得他是一个比夏亚卡缪更接近普通人的人。有烦恼也会享乐,有怨气却也被道德所约束。他不像夏亚那么自负,做不到卧薪尝胆实战复仇大计也没法凭着一腔热血将自己的理想散播于众。当然他也没有卡缪那么脆弱敏感,不会被死人所束缚住再也无法踏上战场。如果要问他,阿姆罗你为什么要作战,恐怕他也说不出什么伟大的理由。

那不是自然的嘛。车到眼前,便只能跳上去。要说他比别人英勇在哪里,大概就是努力向自己认为是对的那方靠近。

他是一个勇敢的普通人。战友死了他当然会难过愤恨,然后呢?然后不是一样要活下去?所以他觉得地球也是一样,旧人类也好新人类也罢,全都是人,有什么资格去决定别人的命运呢?

卡缪是牺牲者,夏亚是挣扎者,而阿姆罗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阿姆罗在荒原上醒来。他坐起来,只见窗外天已大亮,虽然灰蒙蒙的看不见太阳,可风却不如昨晚那样阴冷,有力任性的移动着。他站起来穿衣服,只觉得身上每个地方都在疼。

夏亚那家伙……

正想着,窗上一阵急响,正是夏亚在敲。怎么了?阿姆罗费了老大劲才拉开窗。

“我找到路了。”

阿姆罗走出屋去,只见夏亚正站在荒原上,双手叉腰,俨然一副国王派头。他听到动静立刻扭过头来,“你看。”

他指着一片杂草。一开始阿姆罗还没反应过来,然后他才看见杂草中间有两条浅浅的痕迹,好像轮胎留下的一样。

“过去这条路应该常有人走,多亏土地贫瘠草长得慢,到现在还没遮掉。”夏亚解释道。

阿姆罗突然想问你离开后准备做什么,但他看着对方飘扬的淡金色头发忽然变了主意。那快走吧,他听见自己说。然后夏亚注视着他露出了一丝微笑。


4.

虽然找到方向,可目标具体有多远谁心里都没底。不知不觉天色又暗了下来,只是这次附近再也没有可以躲避的小屋。

不妙啊。阿姆罗和夏亚默默交换了个眼色。

就在这时不远的地方有人声顺风传来。“这么晚还在外面溜达不想活命了吗?!”只见一辆巨大的吉普车正跌跌撞撞朝他们冲来,就快撞上夏亚时司机猛地踩住了刹车,车子一个急转弯停了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高大男子探出身来,“好像没见过你们啊。”

阿姆罗解释道:“我是地球联邦的士兵,被迫降落此地,希望能获得您的帮助!”

“士兵?”男子透过墨镜上下打量了他俩一眼,似乎还在怀疑。一阵大风带着沙土刮过,他看了看天突然打开了后座车门。

上来吧。

阿姆罗拉上车门时听到男子说,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到了晚上留在荒原上就只有死路一条。他侧过身朝他们伸出手来,发达的肌肉在狭窄的车厢里鼓鼓囊囊的,他的表情很友好,“我叫雷德利,这就带你们去基地吧。”

“请多指教。”夏亚以无懈可击的姿态率先握住了那只手。阿姆罗看了他一眼也握了握。

雷德利说这颗星球名叫卡俄斯。虽说有大气层可气候完全不适宜大量人口居住。你们也瞧见了吧,说着他朝窗外看去,外头的风沙已经席卷了整个空间,就连前方道路也只能从车刷来回拨动的间隙里勉强看见。他们静静看了一会儿,不由得在心中庆幸自己现在正坐在温暖密封的车子里。

过一会儿夏亚接口问,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基地又是什么?

能源。雷德利回答。这颗星球最宝贵的地方就在于地下丰富的地下矿源。 全宇宙几大能源公司为了这里耗费巨资打造了各自的矿井基地。这里是三区,属于康纳公司,我也是其中的员工之一。

说话间吉普车已经驶入基地。阿姆罗粗略看了一下,一共八栋房子,大都只有七八层,成扇形散开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停机坪。所有楼上都印着大大的康纳标志,阿姆罗看到标志才想起以前见过,的确是很有名的大公司。雷德利说其中两栋是宿舍楼,整个基地加起来也只有四十五个人。

四十五个人?阿姆罗皱起眉头,那不是比一艘战舰的人员数都少?

雷德利猜出他的想法苦笑道:“这种地方谁会想来?除了工资高一点简直一无是处。”

他把车停在紧闭的车库前,然后带上风衣兜帽一鼓作气冲下车去。风实在太大,就连他这样的大块头都被吹得东倒西歪,索性距离不远,雷德利还是顺利跑过去打开了大门。夏亚冲他点点头,翻到驾驶座上替他把车停了进去。

“多谢多谢。”雷德利替他们拉开车门,“今天回来晚了,同事们应该都在休息室里准备吃晚饭。我这就带你们上去。”

餐厅在五楼,雷德利说除了在矿井值夜班的,其他人应该都在。阿姆罗自我介绍说自己是联邦军人,夏亚在一边没说话,显然在诱导别人以为他跟阿姆罗是一起的。不过阿姆罗觉得没必要揭穿。

“名字呢?”有人问。

他顿了顿,心想没必要隐瞒,老实回答到:“阿姆罗.雷。”

他不是骄傲,只是实在清楚自己作为联邦军的王牌驾驶员名气有多大。可当他报出大名后大家的表情依然很平静,并没有太在意。夏亚又做了个试探,“我叫夏亚·阿兹纳布尔。”

依然没反应。阿姆罗不免好奇的和夏亚交换了个眼色。

突然有人说:“联邦军啊,我记得我来卡俄斯的时候外面正在打什么奥古,最后谁赢了?”

那都是六年前的事了。阿姆罗惊讶的回答:“是奥古。但作战的不是联邦军,而是提坦斯,还有新吉恩军。”

“怎么一会儿奥古一会儿提坦斯的,吉恩我倒是知道,一年战争的时候我还在SIDE 3呢。”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说道。坐在他身边的短发女子笑道:“查理你那点旧情报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她站起来走到阿姆罗面前和他们一一握了手,“对不起,这里通信不便唯一了解外界的途径就是有人外出或归来,而且大家也不太在意这些战事,请你们多多包涵。”

阿姆罗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通信是有多糟糕才会让消息落后成这样……

“请问可以借用你们通信设备用一下以联系军方吗?我们的在下坠的时候彻底毁坏了。”夏亚礼貌的提出交涉。

“那是不可能的哟。”查理解释说,“咱们基地的通信用的是内部频率,直接连到中央区的总部的。”

也是。糟糕的天气对通信会有极大影响,更何况人手不够,根本不可能在所有基地建立起可以进行宇宙通信的大型设备。夏亚又问也就是说要想联系外界就只能去总部?那具体的路线怎么走呢?可以借用车辆吗?

雷德利叹气道:“车子借给你们没问题,可问题是根本没法开到那里,唯一的方法是坐客运飞机。基地会定期将货物送到总部,到时候可以让你们上去。”

“定期是指多久?”

“半年。”

阿姆罗心一沉。夏亚继续追问:“不能临时增派一趟吗?”

“不行。”短发女子摇摇头,“如你所见,这里资源紧缺,不可能单单为了你们两个浪费一次飞行机会。更何况飞机的使用公司有明文条例,我们也不能打破啊。”

“那能不能先联系本部再拜托他们转接外界呢?”阿姆罗插口问。

“这个可以。”查理说,“我就是管这个的,明天可以让你们联系一下。”

“多谢。”

之后便用餐,大家显然都对他们很感兴趣,问了外面好多事,除非是问打仗,不然问到一些流行方面的问题时阿姆罗跟夏亚也全都答不出来。仔细想想参军这十三年间自己都过了什么日子,倒好像跟这里的人一样与世隔绝了。

吃过饭后雷德利带他们从地下通道穿到对面的宿舍大楼,给他们的房间在顶楼,相邻两间被一堵墙隔开,好像一个完整的居室。他说衣柜里应该有未拆封的工作服,可以随便穿。还有就是医务室在同一栋的一楼,他促狭的打量了两人破破烂烂的防护服一眼说道,你们大概很需要吧。

等他走后阿姆罗就进自己房间洗了个澡,出来换上衣服。因为刚从密封袋里取出来,布料还硬邦邦的,褶皱挺括,简直比军服还精神。他看了眼铺的平平整整从没人睡过过的床单,突然把身体甩上去,狠狠伸了个懒腰。心里突然有个声音响起来,喂,阿姆罗,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太不真实了。比刚从荒原上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还要不真实。房间里很冷,可阿姆罗却觉得身上昨晚被夏亚碰过的地方无一不热,似乎要烧起来一般。他猛地坐起来,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多想。

可是心底的松动却已经开始。


5.

阿姆罗来到底楼的医务室。夏亚比他先到,正坐在一名戴金丝眼镜盘发的中年女子对面说话。见到阿姆罗进来微微点了下头。阿姆罗故意不去理睬。

女子回头喊了句汉考克医生有人找,然后示意阿姆罗自己进去。

里面是一间装满各种医学仪器的大房间,汉考克医生,男,一头棕色卷发。他让阿姆罗躺倒病床上开始检查他拉伤的左腿。

“不算严重,没有伤到骨头。尽量少走动就能自然好。”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笑声,夏亚说他要先去休息了。汉考克注意到阿姆罗脸上一闪而过的烦躁,解释道:“外面那位是这里的心理医生阿尼娅。”

“心理医生?”

“基地一共有四名医生。两名外科,一名心理医生,一名理疗师,外加一位护士。不错吧。”

嗯。阿姆罗随口答应道。汉考克识趣的让他下来,说这里没问题了。阿姆罗穿上鞋走出去,只见阿尼娅还坐在那里,见到他突然说:“你那位朋友真不像军人。”

“抱歉,他参军的时间比我长。”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语气为什么那么冷淡。

“我是指他的为人处世与说话技巧,很有一套。”

阿姆罗想到演讲台上的夏亚忍不住笑了一下,气氛缓和了下来。阿尼娅说,其实你也不太像军人。

我是MS机师。

王牌吧?

你怎么知道?

有点任性呢。

阿姆罗皱起眉头。阿尼娅兀自笑了笑,也不打算说下去,只是说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也欢迎你随时来找我。老实说我一直在这里也怪无聊的。

所以就跟夏亚聊起来了?

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阿尼娅不置可否的说道。

过于花哨了。阿姆罗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他回到房间就直接躺下,本以为一定会失眠,可身体的劳累超出他的预计,几乎一闭上眼就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还昏昏沉沉的,洗了个澡才彻底清醒。从窗口往外望,只见平地上已经有人和车在走动了。阿姆罗想起昨晚查理答应的事,立刻走出门去。

夏亚正斜靠在墙边,似乎等了有一会儿。阿姆罗以为他在等自己一起去找查理,就说现在走吧。

“不,我就不去了。”

“什么?”

“我想暂时留在这里。”

阿姆罗本来想说你脑子撞坏掉了吗,但脑中猛地浮现出昨晚夏亚和阿尼娅交谈甚欢的模样就反应过来了。他冷笑道:“随便你。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

“我想你误会什么了。”夏亚平静地指出。

“我想我明白自己看到的东西。”

“阿姆罗。”夏亚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你真的想多了。”

“不用因为我和你做过一次就觉得自己有义务跟我解释。大家都是成年男人了吧。”阿姆罗不着痕迹的移开身体走向电梯。

“阿姆罗!”夏亚一手撑在电梯门上,“我只是想好好整理一下思路你懂吗?毕竟发生了那么多事。”

“随便你。”阿姆罗打掉他的手,直接按了关门键。

电梯下到底楼一出来就看到查理坐在门卫室里看电子书,阿姆罗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两人一道朝A栋楼走去。阿姆罗脸上还残留着方才同夏亚争论时留下的烦躁,查理见了只道是他在着急离开的时间,便出言安慰道没关系的,一会儿就能联系上。

阿姆罗却问,你真的在这里六年都没离开过吗?

是呀。六年又不是什么很长的时间,我记得最长的是雷德利,他已经十四年没出去了。

十四年。阿姆罗心想,十四年前自己还是个学生,根本不知道打仗是什么东西。他又问:“为什么不离开呢?这里明明……”

“明明什么都没有是吧。”查理笑了笑,“大概就是因为这里又封闭又枯燥才留下的。”

他见阿姆罗不解又补充一句,“如果出去了,就没法再回来。”

“害怕外面生活太丰富舍不得回来工作?”

“是,又不全是。对现在的我来说,外面的生活或许比战争还可怕呢。”查理边说边刷了门卡,“就像在监狱里过了很多年的人,出狱后突然发现自己不会过日子了。我想我现在就是这种心态。当初既然下定决心过来,就不想离开后还过之前那种生活。”

正好走进大楼,两人便顺势结束了这个话题。查理坐到电脑前摆弄一番,扭头对阿姆罗笑笑说,等一下,机器比较老。

阿姆罗等了一会儿忽然说:“不用了。”

“咦?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不用了。”阿姆罗摇摇头,“对不起。”

“怎么突然……”

“找人转接的话比较麻烦,毕竟是军方频道,联络时有很多口令暗号什么的,万一转接时弄错一个对方以为我是间谍就不好办了。”阿姆罗随口胡诌道。

“这样啊。还挺麻烦的。”

“真不好意思。我还是等着跟客机一起走吧。”

“没关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其实不用等半年,再过三个月就要送货了。”

“多谢。”

“没事。我还要弄点东西,你自己回去认得路吧?”

“没问题。再见。”


阿姆罗一个人慢慢走回去。他冷静考虑了下夏亚现在的处境,发现情况的确很复杂。按理说夏亚从战场消失过几年又出现似乎已成了惯例,但就目前看来,这次却没那么简单。他不想去了解,可在坠机的那刹那通过NT力量他真实感到了夏亚心中一瞬间的崩溃。

混蛋,这一面不用暴露给我看。

这时候大家基本都去上班了,餐厅里空空荡荡,阿姆罗随便拿了一个三明治和果汁坐到角落里。才刚坐下,一杯咖啡就落到桌面上,抬头一看,又是夏亚。

“给你三个月时间。”阿姆罗平静地说。

“谢谢。其实你不用陪我。”

“我没陪你。我是在监视你,吉恩总帅夏亚·阿兹纳布尔。”

“还在恨我吗?”

“我还没幼稚到那地步。”

“那倒是。幼稚的是我啊。”夏亚自嘲的笑了笑。“阿姆罗你有梦想吗?”

“以前想当工程师。”

“好普通。不过很平和嘛。”

“是吗?”阿姆罗咬了一大口三明治,“我爸爸可是造出高达的人哦。”

“难怪你的技术这么好。”

“我是最适合驾驶高达的人。”

“真自信啊。”

“当然。不然怎么当王牌。”

夏亚大笑起来,“看不出你的脸皮竟然这么厚,阿姆罗上尉。”

“只是事实罢了。你自己说你有赢过我吗?”

“争强好胜。”

“彼此彼此。”

夏亚没再说话,兀自站了起来。阿姆罗却把手里的食物放到桌上抬头问:“夏亚,那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

“嗯?”夏亚露出小半个侧脸,“现在没有了。”

“喂!”阿姆罗看着他,“别想太多。”

“多谢指教。”

“煽动这里的工作人员起来抢夺星球可是行不通的哦。”

哈哈哈哈。夏亚大笑着走出门去。


6.

闲着也没事,正好有人问要不要去矿井下面看看,阿姆罗就答应了。虽说现在大部分工作都由机器来做,但操控什么的还是人类。负责挖矿采矿的是那种圆球状的小型机器人,一般设定为自动驾驶,碰到角度刁钻的岩石什么的就要驾驶员亲自上场。

阿姆罗技术瘾犯了想上去试一试,组长笑说就算你会驾驶MS,可这家伙也不好对付哦。

请给我个机会。阿姆罗说的很有底气。

小心一点。组长同意了,其他人脸上也挂着笑容显然不认为他能做到。

阿姆罗好胜心上来,轻快地跳进驾驶舱,四处摸索了一番心里有了十二分把握。好!他手指按上启动键。本以为机体会老实的动起来,谁知这巨大的铁皮混蛋只是发出一声呻吟,象征性的震了震再没反应。阿姆罗又试手柄,这回索性卡在石缝里了,铁钳像螃蟹一样胡乱挥舞着,那模样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最后阿姆罗只好脸红着跳下来。组长微笑着拍了拍机器,笑道:“不要太看得起这家伙了。”

阿姆罗从矿井出来时刚好遇见夏亚和雷德利坐在车里说话,雷德利见到说要送他回基地。阿姆罗便上了车。

“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苦衷,不然好端端的,谁会想来这种荒地。”雷德利对夏亚说。“有些人以为他们想逃,实际上跑来这里一个月都呆不住,半年一到就急匆匆逃走。有些人没什么想法,到了这里却是一住好多年。”

“譬如你。”

“呵呵,譬如我。”雷德利线条刚毅的脸忽然看起来很苍老。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问题最大的就是这种没想法的人。因为他们已经没东西可想了。”

“我来这里已经十四年了。要是女儿还活着大概也满二十了。时间这东西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只是一眨眼,真的只是一眨眼,自己也惊讶竟然过了这么久。”

雷德利十四年前在殖民卫星工作,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妻子,女儿,回到家就有热饭热菜,女儿幼稚园写最喜欢的人,主角就是他。

可是一天晚上这一切都破灭了。

“战争?”阿姆罗皱起眉头。

“不是,是车祸。”雷德利解释道,“女儿当场就没了。妻子变成植物人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花掉所有积蓄,最后也没保住。”

“妻子本来在家做晚饭,突然发现调味料没了,正好女儿吵着要吃饼干,就随手拿起钱包去超市买。然后就……”雷德利说到这里摸了摸脸颊,“我回到家看到做了一半的菜还在厨房里,刀就那么放在砧板上,好像随时都会回来的样子。我想大概出门了吧,就顺手把切好的菜煮了,端到桌上,一边看报纸一边等她们回来吃晚饭。谁知道等来的却是那种电话。”

“颓废了一阵,天天喝酒什么的。有一天醉的路都走不动了,勉强爬到车库里躺好却看见装着女儿遗物的箱子。于是半夜三更一边哭一边翻看里面的东西,找到那篇最喜欢的人是爸爸的作文时脑子里轰的一下,心想不能这么下去了。第二天回家洗了个澡,便向公司申请调到这里来。倒成了第一批开拓者,一住就是十四年。”

“每年都有新人来,又有旧人走。有些不甘心,问,雷德利你为什么不走。这种地方怎么住得下去!我却觉得这里虽然可恶但也有好的一面。就跟监狱一样,不单单是让你来反省的,它还给你一个冷却的空间。人跟机器一样,有时候都需要冷却。只是有的人热的慢,可能一辈子就平平静静顺利过了,也有的人,被不幸加了热,一下子高速旋转起来,如果不冷却就会爆炸。”

“很有道理。”夏亚评论。

“哪里,只是在这里思考人生那么多年,多少也有些感悟。”

“我倒是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以前就觉得累,也没想冷却什么的。”

“战事很紧张吧。”

“也不是,当中停过很多次,也有想过一走了之,但没一次真正做到。厄运体质,麻烦总是自动被吸引过来。”夏亚苦笑一记。阿姆罗坐在后座默默听着有些吃惊。

正好雷德利察觉到他很久没说话,善意的把话题抛向他,问上尉你呢?

“我也差不多。就是刚开始参军时遇到了一个麻烦的家伙,然后一直你来我往,纠缠了十三年。”

阿姆罗瞥见反光镜上的夏亚在笑。雷德利又说,有这十三年毅力,也不知道可以找到什么样的好女孩结婚生子了。

阿姆罗脸上一红。他的确没有一个长期伴侣,也没打算要找。他想夏亚也一样。不说出来也就算了,现在被雷德利无意点破,倒好像他们对彼此真的有什么异常感情。联想到那晚荒原一夜,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隐秘的萌动。

夏亚在前边装模作样的咳嗽了几声。


7.

阿姆罗在这里闲着没事,又见采矿用的TX-2000上有不上零件跟V高达相似,便起了修理的念头。他心里明白损毁成那样再怎么努力也飞不上天,可就是想试试。跑到维修部一问,对方很热情,说有什么要拿的就只管拿去吧。还顺便把车借给他。

于是阿姆罗开始天天往坠机地点跑。开车要四小时车程,为了节约时间便把午餐也一道带过去。他本来就很喜欢机械,一个人在荒原上这里敲敲那里拆拆的,也不觉得无聊。白天累,晚上回去也倒头就睡,一转眼三个礼拜过去,和夏亚更没什么进一步交流。

反正大家都跑不掉。

这天他修了一半突然想起沙扎比的驾驶舱,跑过去一看,虽然外层惨不忍睹,但驾驶舱里面的复合钢板倒还挺结实,正好用来贴V高达外层。阿姆罗正要动手拆,一想毕竟是夏亚的爱机是不是实现征求他同意比较好,但转念又想到沙扎比本体都不知被哪里当做宇宙垃圾回收回去了,还在乎这个吗,便用扳手一锹熟练的卸了螺丝。

那天回去比较早,车开到基地外远远看见一人坐在岩石上。浅金色的头发,在一片风沙里亮眼的很。阿姆罗看了一会儿终究踩了刹车下去。

“你的沙扎比被我拆了。”

夏亚回头看他。他一条腿支着,胳膊顺势搁在膝盖上,手里还垂下一副墨镜。“你还真想把V高达修好。”

“试试看而已。”

“真搞不懂你。”

“坐这里干嘛?”

“没什么。总感觉很久没见到上尉你。”

阿姆罗没有答话。他双手插兜站了一会儿也坐到夏亚身边。“像地球。”他突然说。

“嗯?”

“人造卫星什么的不是都有电脑好好控制着嘛。湖泊山川,都跟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纯粹是为了存在而存在,要不是还有观赏价值,说不定早就被高楼取代。像这里这种荒原,好久没见到了。”

“地球以前不也这样嘛。为了给日益增长的人口提供居住地,毁了很多森林山川。”

“凯以前去过亚马逊丛林,回来一个劲的说美。我说美在哪里,殖民卫星也有啊,而且水流更干净。然后他就说阿姆罗你不懂,只有真正见到才明白。”

“大概他是指自然生物特有的野性美吧。”

“也许。”阿姆罗放眼望去,只见黄土地无限延伸下去,顽强的植被从龟裂的泥土中钻出来,沙土被风卷成一个个小漩涡,肆无忌惮张狂的从这边飘到那里。也不知哪里好看了,可心里就是有种莫名感动,好像毛孔都激动的张开一样。

阿姆罗说:“地球比这里美更多。所以你没理由伤害它。”

夏亚在他身旁忽然用手掌捂住了眼睛。阿姆罗没去看。

不知坐了多久,阿姆罗才开口:“要天黑了,回去吧。”

夏亚应声站起身。迈开步子前他微微回头看了一眼,阿姆罗在他斜对角,正好瞥见他天蓝色的眼眸,像地球一样蓝。


回到基地后夏亚又恢复了老样子,一路上和别人熟络的打招呼。阿姆罗不禁想这人什么时候跟大家这么熟了。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碰到阿尼娅时夏亚自然停下脚步,阿姆罗看了他俩一眼淡淡说我先上楼了。

夏亚似乎想挽留,可最终也没说出什么。他就那么一直目送阿姆罗进电梯,关门时两人视线碰到了,阿姆罗的心脏突然猛跳起来。门一点点合上,那一瞬他突然很想冲出去。

自己怎么了?他在封闭的电梯里皱起眉头。有点迷惑,也有怒意,但最可怕的是,阿姆罗还感到了一阵失去的恐惧。对夏亚吗?

他发现自己的手半句在空中,不知何时做出了一个向前抓的姿势。

以前他总讨厌贝托蒂嘉的捕风捉影,现在轮到他自己,对象还是夏亚,实在过于嘲讽。他想自己还是离那家伙远一点为妙。


8.

这天天气不好,气压很低,走出去就让人觉得气闷,所以阿姆罗没有去荒原。在屋子里翻电子书翻到下午一抬头猛然发现天已经全黑,再看挂钟不过两点,天黑成这样着实有点吓人。他推窗朝外探了一眼,不知何时连风都停了。阿姆罗自从降临到卡俄斯上就没遇见过停风的日子,多张望了会儿只见其他大楼的灯全亮了,凭借微弱的手电灯光勉强能见在外作业的人全都朝离自己最近的大楼跑去。

阿姆罗走到室外发现夏亚也正站在走廊里往外看,夏亚见他过来解释道,好像说要下雨。

两人立了一会儿忽然听到空气里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好像冰块被敲碎一样,过一会儿雨终于下下来。然而不仅仅是雨,更多的是冰雹。噼里啪啦,听那声音就觉得恐怖。这时风又猛刮起来,好像故意捣乱一般,呼啸着冲过来又刷得冲过去。

阿姆罗同夏亚都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远离窗户。

“糟糕!V高达!”阿姆罗大叫起来。冰雹下得那么厉害岂不是要把刚刚修好的外壳给打坏?!他一想到这个身体便动起来要朝电梯跑,夏亚一把抓住他说你干嘛!

“我要去找V高达!你放手!”

“你想死吗?!”夏亚死死抓着他的胳膊,阿姆罗吃痛要挣扎,脸上冷不防被扇了一个巴掌。

他起先还没反应过来,愣一下大吼道:“你干什么!发疯吗!”

“发疯的是你!”夏亚说着又甩了一个巴掌。

阿姆罗彻底发怒了,想都不想直接朝他扑过去,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最后阿姆罗猛地跪坐起来压在夏亚身上,对着他的脸就是狠狠两拳。

他还要打,只听楼下传来一记可怕的响声,过了好一会儿听见有人大喊玻璃碎了快来修。

头上的灯暗了暗,突然灭了。

没来由的一阵恐惧攉住了阿姆罗的心。他骑坐在夏亚身上大气也不敢出,只能静静听着楼下的动静。在这刹那穿堂而过的烈风的呼啸声格外响亮。

这时候出去大概真的会死掉。脑中慢慢浮现出这句话。阿姆罗打了个寒颤,终于想到刚才可能救了他一命的夏亚。

“对不起。”阿姆罗默默从他身上下来坐到地上。

夏亚慢慢爬起来揉了揉发痛的脸颊,轻声说:“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太暗,阿姆罗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的笑声却那么明显。阿姆罗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回答:“因为你是夏亚嘛。”

“是吗?我也不想当夏亚啊。”

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让阿姆罗真的很焦躁。他一点,一点都不想面对夏亚的脆弱。但是夏亚还是说了下去,他说你还记得奥古对提坦斯那时候吗?你们都叫我赶紧恢复身份,我那时就说了……

这样就剥夺了我的自由啊。

“有时真羡慕你。”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种事?”阿姆罗不耐烦地打断他。

夏亚沉默了一会儿,“大概因为只有你才会懂。我们是被拉拉牵连起来了吧。”

终于又提到那个女孩的名字了。阿姆罗握紧了拳头,“你……真的把她当成……”

“拉拉是一名不可思议的女性。”夏亚说,“与其说是我保护她,不如说我一直依赖于她,渴望通过她的能力去解决复杂的事。在拉拉的思维中我总是感到很安全。”

“而你,是特殊的,阿姆罗。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擅自闯进拉拉思维的人。拉拉也说你是特别的。”

“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阿姆罗。”

“不管发生什么、不管身处何处,最终都会和你互相牵引走到一起,我也觉得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喂,阿姆罗。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想成为夏亚·阿兹纳布尔的。”

闪电。紫色的闪电劈开乌云降临到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突现的光亮照亮了夏亚的整个侧脸,一道淡粉色的伤疤从眉间斜斜划下。

在姗姗来迟的雷鸣声里,阿姆罗主动吻了夏亚。


8.

等阿姆罗醒来的时候夏亚已经离开了。他沿着床边慢慢坐起来,揉了揉头发,心想一次也就算了,这都第二次了难道还要视而不见。

他跟夏亚的感情正在发生变化。奇怪的是感觉没有那么突兀,好像迟早会演变成这种关系一样。

他洗澡后下楼逛了逛。五楼走廊的窗户全碎了,几个工作人员正在修。他看了一会儿直到阿尼娅走过来。

出去走走?

阿姆罗没有拒绝。

雨后的空气里难得没有沙土,风也柔和不少。阿姆罗双手插兜跟在阿尼娅身后慢慢走着。

“难得的好天气呢。”

“是吗?”

“讨厌我?上尉。”

“没有啊。”

阿尼娅转身笑了,“别看不起心理医生啊。”

阿姆罗也笑起来。

他跟她说了卡缪的事,也说了第一天来到荒原时的那个梦。

“后来还出现吗?”

“没了。”

“找到依托了吧。”

依托?夏亚吗?

“从死亡中逃脱的人精神的确会比较脆弱,就好像一只气球,急需某个依托将他拉回地面。你对那个人一定特别信任吧。”

“信任?老实说做敌人的时间还长一点呢。但是……”阿姆罗想着夏亚的脸,“也可以说相互比较了解吧。可是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他脆弱的一面。”

“他暴露给你看了吗?”

“是啊。自说自话。真会惹麻烦。”

“如果觉得麻烦的话为什么不推开?”

“……不知道。”

“习惯了?”

“认识他十四年了。从我还是个平民开始直到变成军队王牌,每次有麻烦出现的一定是他。哪怕坠机都跟他在一起。总觉得宇宙中所有人都消失了,只要我还在,他也一定会在。”

“对此什么感觉?”

“很烦。”

“但也没讨厌?”

“为什么我偏要跟他拴在一起啊。”阿姆罗狠狠看着自己的手掌。

“命运嘛。”阿尼娅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9.

头天拒绝将飞机借给他们的短发女子珍娜突然来找阿姆罗。

“三个月了,上尉,如果你愿意我们明早就走。”

“这么快?那我去告诉夏亚。”

“咦你不知道吗?”

“什么?”阿姆罗有种不好的预感。

珍娜搔了搔短发,“大尉说他还要在卡俄斯逗留一阵。他没告诉你?”

阿姆罗强压怒气,敷衍道:“不好意思我忘了。”

等珍娜一走他就开始到处找夏亚,最后在机库里看到那人双手抱肩正指挥TX-2000的回收。完全融入了啊。阿姆罗的怒火邹然增大。

“夏亚!”

“阿姆罗。”夏亚一开始有些惊讶,等慢慢反应过来表情就冷静了。他开门见山就道了歉。阿姆罗却一点都不想听,他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出去说。”

两人走到外面,阿姆罗把他往墙上一甩。夏亚又一次道歉,“对不起。”

“你在打什么算盘!”

“我还没有做好离开的准备。”

“谁问你这个了!”阿姆罗将他抵住,“我在问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夏亚淡定的一笑,“抱歉,跟你说会比较困难。”

“有什么困难?”

“譬如现在这种情况喽。”

“你这混蛋!”阿姆罗瞪他一眼转身要走,夏亚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阿姆罗,我跟你是不同的。我没有你那么单纯勇敢,就像雷德利说的现在的我需要冷却,至于多久没法确定。我不想耽误你。”

“耽误我?你有什么资格耽误我?”阿姆罗冷笑一声。

夏亚一脸疲惫,他摘下墨镜揉了揉双眼,“因为我喜欢你。”

“是爱啊,阿姆罗。”

没有冲击没有喜悦,阿姆罗只是感到深深的愤怒,他猛地朝夏亚压去,拳头擦脸而过砸在墙壁上。他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


事到如今,他跟夏亚之间再也没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而阿姆罗所气恼的不仅仅是这个,更加在于夏亚对他的隐瞒。以前哪怕是敌我双发,他都没有对他隐瞒过什么。夏亚是个极其自傲的男人,对于阿姆罗,他从不屑于欺骗,他执著于将他俩放在同等的位置上。这曾经是阿姆罗认为是他们奇妙关系里最好的部分。

为什么不和我说!

愤怒过后成了懊丧。阿姆罗也痛恨自己这幅样子,但更清晰的事摆在面前——他真的在乎起夏亚。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它能让人变得勇敢。”阿尼娅的话语突然出现在耳边,“也会让人变得怯懦。”

“混蛋夏亚!”阿姆罗猛地站起来,“轮不到你畏畏缩缩的!”


10.

阿姆罗又找到夏亚,冷冰冰的说,跟我去个地方。夏亚没多问,自觉坐到车子后座。

吉普车一路往前行驶着。平原被不断地扔向后方,然而却又更多的出现在眼前。基地早就不见踪影,整个世界仿佛又只剩下了天、地、还有彼此。寂寞被剖成两半交由双方。

阿姆罗最终在V高达前面才下了刹车。

三个月不见V高达和沙扎比的驾驶舱变得更之前更加凄惨。他仅剩的驾驶舱更不用说,不但被拆开,原本破烂的装甲板缝里甚至长出了顽强的杂草。座位上沾满黄沙,原本白色的座套被染成了灰黄色。V高达虽说在修却因为使用了各种材料,浑身上下打满补丁,根本看不出那是联邦的完美杰作。

“下车。”阿姆罗命令道。

夏亚听从了,跟着他慢慢朝前走去。阿姆罗的动作很轻快,轻松跳了几下就攀上V高达的驾驶舱。他滑了进去。

夏亚仰头看他。

不知阿姆罗在里面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他重重叹了口气。

“还是开不了。”他居高临下的对夏亚说。

“大概修不好了。”

“夏亚你以前问过我有什么梦想。我说以前想当工程师,现在依然很想当。这是我来到这里后才发现的,之前打仗时从来不觉得,也没法觉得。我打仗的起因是你,结束也该和你在一起。”

夏亚笑起来,“所以你决定……?”

“我暂时也不走了。”阿姆罗宣布。

“万一我要在这里冷却一辈子呢。”

“你做不到的。你这种男人我最了解。”

“因为你也一样。”

“我会看着你。”

“我真是惶恐不已。”夏亚轻松地说道。

阿姆罗看了他一眼,忽然从驾驶舱一跃而下。他走到夏亚身边,“我爱你这种话以后不要说。怪恶心的。”

“不拒绝就是接受。不反驳就是认同。我可以这么想吧。”

阿姆罗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夏亚抓住他,两人短暂的接了个吻。

“回去了。”阿姆罗开始朝前走去。

身后风沙再度朝MS残骸袭去,白色的钢板逐渐被颜色侵蚀,再过不久,就将彻底融入这荒原。仿佛一块岩石,长长久久的存活下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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