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何邀请真壁一骑搬进自己的公寓这件事几乎耗尽了皆城总士近期全部的脑力。
这个东大病理科的高材生,明明拥有一颗一分钟之内可以处理上百条情报的优秀大脑,却在这件事上连一个可行的方案都想不出来,着实令人吃惊。
“真搞不懂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新晋人夫近藤剑司对此感到颇为不满,这位苦追了夫人多年的成功人士,觉得自己在感情问题上充满了话语权。
“总士,你喜欢一骑对吧?”剑司大胆地提出了问题。
正在喝茶的总士立刻呛咳起来,一时间显得格外狼狈。
剑司同情地将纸巾递给他,托腮道:“你还真喜欢一骑呢。”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总士震惊道。
“你这人……真是和一骑说的一样,在某些地方格外不器用呢。”剑司摇摇头,“你的心思,这世界上估计只有一骑不知道了。”
总士也很郁闷,不懂自己为什么一遇上一骑相关的事情就会方寸大乱。
“这就是恋爱。”剑司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拍了拍总士的肩膀。
“总之,大胆去约吧,反正一骑现在也没有找到房子不是吗?”
“嗯,嗯……”总士胡乱点着头,有一点小小的忧郁。
2.
一骑、总士,还有剑司他们都是青梅竹马。高中毕业后陆陆续续来到了东京,总士从东大毕业后顺利进入附属医院继续病理研究,而一骑则因为受伤从日本游泳队退役后一直在咖啡店和陶艺教室来回工作。
之前,一骑一直和爸爸住在一起,直到最近眼见爸爸和远见医生越走越近,为了不打扰他们所以决定从家里搬出来。
决定做得比较突然,一时间实在难以找到满意的房子。刚巧总士独住的公寓很大,又离车站很近,所以便动了邀请一骑合住的念头。
然而总士暗恋他的时间过于长久,已经养成了开不了口的坏习惯,所以迟迟无法找到契机向他作出邀请。
“今天去乐园吃饭的时候,你一定要问,不然我就让真矢告诉一骑真相了。你也知道的,一骑一直很相信真矢的话……”剑司威胁道。
总士的脸色立刻变了,无论如何他都认为表白应该由自己来说,而不是通过他人之口。只有这份占有欲是不可阻挡的。
晚上是一周一次的聚会时间,地点是一骑工作的咖啡店“乐园”。总士下午没什么事,一下班就赶过去了。
一骑正在柜台后做准备,为了不打扰到他,总士默默点了杯冰咖啡坐到角落里去。
“饼干。”一骑突然将一叠曲奇饼干放到总士的桌上,然后偷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特别赠送。”
总士的心狂跳了起来。“不好吧,沟口先生看着呢。”
一骑不以为然地说:“就是沟口叔叫我送给你的啊。他说你一直在看我,一定是肚子饿了……”
总士暗中握紧了拳头,大力咳嗽了一声。
柜台后传来了沟口爽朗的笑声,这让总士感到无比郁闷,而一骑还在那儿毫无自觉地一味劝总士吃饼干。
“我新做的,尝尝看。”
“很好吃……”
“太好了。”
“一骑,你房子找的怎么样了?”总士问。
“还没找到呢。虽然爸爸一直跟我说不用搬出去,但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这样的话,要不要——”
总士的话还没说完,咖啡店的门就被大力拉开,剑司、咲良、真矢还有甲洋鱼贯而入。四人之中唯有甲洋对总士露出了抱歉的笑容。
看着转身去招呼他们的一骑,总士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打扰到你们了?”甲洋微笑着坐到总士身边。
“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士坦言道。
在甲洋身边尽可以说真心话。和敏锐的真矢不同,甲洋虽然也善于看穿人心,但却更为温柔,是一个不会让人产生疏离感的好朋友。
“总士你可以对自己更自信一点。”甲洋突然说。
“嗯?”
“因为一骑肯定喜欢你啊。”
“你……你在说什么!”总士的声音有点大,一骑和其他人一起望了过来。在接触到总士的目光后,一骑忽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好像杯子里逐渐融化的冰块,扑通抖动了一下。
“你准备什么时候表白?”甲洋又问。
“不知道。总是找不到完美的机会。”
“哪有完美一说?一骑身边的追求者可不少哦。”
总士皱起眉头,“总觉得自己还不够好,想要给他更稳定更优秀的生活。”
“这种话高中时说说也就算了。你想要他等你多少年,皆城医生?”甲洋温柔地问道。
总士心中一动。
“一骑!关于房子的事,总士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剑司忽然大声喊道。
总士对此毫无准备,又无法回避一骑期待的目光。大脑一时短路,一句话自动蹦了出来。
“我朋友有间房子在出租,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啊,说错了……总士在心里默默想。
3.
总士约一骑在周六十点去看房子,他自己的房子。
事已至此,再说那房子其实是自己的,总觉得很奇怪。总士想出的应急方案也只是先让一骑打定主意租下房子,然后再慢慢解释屋主的问题。
一骑,正如一骑的设定一般,一如既往的迟钝着,甚至提出要感谢他那“所谓的”朋友的帮忙。
“没关系,反正我朋友也搬去了神奈川,东京这边的房子本就是空闲着的。”总士眼睁睁看着谎言越变越大。
“说起来,我还从没去过总士家呢。自从你搬了新家,也没邀请我们去玩过。”一骑天然地说道。
“因为之前在装修……”
“嗯。啊!我不是在说非要去总士家玩什么的……”一骑的脸突然也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拼命解释道:“总士一定很忙吧?对吧?”
看着他求助般的目光,总士也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支吾地答应着。所幸公寓离车站不远,很快解除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离车站只有两百米的距离,很不错吧。”总士颇有些得意。
“恩恩”一骑四处打量着。
“房子很宽敞的,有两个房间,都自带洗手间。啊,你看厨房,是全新的呢!餐具什么的也一应俱全!”总士跑过去熟门熟路地拉开柜橱让一骑看个究竟。
“咦,餐具也可以给我用吗?”
“当然可以!”
“还有这些被子、床单,都是新买的,都可以给你用!”
“这不太好意思吧……”
“没关系的!”总士斩钉截铁道。
“那租金呢?房子这么大,离车站又近,一定很贵吧。”
总士本来想说不要钱的,但想到一骑一定会对此心生怀疑,所以只好随口编了个数字。
“好便宜!”一骑惊讶道。
“因为他不缺钱。”总士默默说。
“那我就租下了,下周就搬进来可以吗?”
“可以。”
“谢谢你,总士。”一骑笑道。
虽然一直到最后还是没说出房主就是自己的事实,但对现在的皆城总士而言,这一切都不算重要。
4.
皆城总士花了一下午把自己的东西打包好送去医院宿舍。
在真壁一骑面前,他总有许多难以启齿的话。比如,这房子的主人其实是我、我想和你同居、我爱你等等。
然后他又花了另一个下午帮一骑搬了家,大家都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没人好心地来当电灯泡。
晚餐是一骑煮的咖喱,吃到一半时他突然问,总士你工作的医院离这里很近吧?
嗯。怎么?
“总觉得咱们的距离变近了。”一骑托腮微笑道。
总士心中一动,在灯光的照射下,他注意到一骑眼中浅浅的红血丝。出于医生的习惯,总士伸手摸了摸对方的眼角。
一骑没有躲开,任由他的拇指擦着自己的睫毛从眼角抚摸到眼窝。“嗯?”一骑闭着眼轻轻问道。
“眼睛最近还好吗?”
“嗯。”
“很累吗?都见血丝了,你应该好好保养眼睛的。”总士的手指越过鼻梁,朝另一只眼睛抚去。
“在给爸爸写菜谱呢。”
“嗯?”
“因为我真的很担心他一个人做饭啊。”一骑忍不住笑起来,他的睫毛蹭在总士的掌心上,细密的发痒。
总士和他一起笑起来。
“总士呢?一直在外面买便当吃吗?”
“不行么?”
一骑摇摇头,隔着总士温热的手掌问:“既然住的离你的医院近了,要我给你送午饭吗?”
总士猛地一愣,感受到他肌肉僵硬的一骑也立刻慌张起来。
“因为,因为中午要去店里准备,在那之前很闲,可以做个便当什么的……”一骑睁开双眼。
“平时在咖啡店已经很辛苦了吧,不用为了我特地……”
“不!我想做!我想为总士做!”一骑大声说。
房间一下子陷入寂静,总士用了整整五秒钟才将自己表白的冲动压下,尽可能不着痕迹地对一骑表示了感谢。
“那个,总士……”一骑微微偏过了头,手指轻轻抠着木桌,“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有。”总士注视着一骑,“一直有哦。”
“是嘛。”一骑垂下了头。
5.
第二天中午,总士果然收到了一骑亲自送来的外卖便当。两人并肩走向花园时遇到了正好出来散步的外科医生甲洋。
“一骑?”甲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两人。
“你好,甲洋。”
甲洋的目光落到一骑手里的便当盒,笑道:“总士的外卖吗?”
“不是,是我早上做的,顺道送过来。”一骑诚实地回答道。
总士在心里忍不住捂住了脸。果然甲洋不准备放弃这个开玩笑的机会,立刻看向总士说:“你们关系真好呢。”
“甲洋也在这里上班吗?”一骑傻乎乎地插嘴道。
“嗯!三月开始的,和你提过。”
“对不起,我给忘了。”
“没事。”
“甲洋你吃过饭了吗?”
“正准备去买呢。”
“不然一起吃吧?我给总士的便当做多了……”
“不用,不管你做多少,他都吃得下的。”甲洋笑道。
“嗯?”
总士大力咳嗽一声,“春日井医生,下午的会诊是几点来着?”
“……三点。”
“好的,知道了。”总士郑重地点点头,然后加紧脚步把一骑拉开。
下午会诊的对象名叫来主操,大学生,因为家族性遗传病入院。说是心脏方面的问题,但在场的医生一致认为这个孩子的缺心眼病更为严重。
来主不是第一次入院了,上一次是在半年前,总士为他做过病理诊断。因此这次入院,他对总士表现出了强烈的亲切感,精神地坐在床上津津有味地听总士向大家陈述上次诊断得到的结果。
“总士医生,这次是你给我开刀吗?”来主插嘴问道。
总士不太想搭理他,略一停顿,继续自己的解说。
“喂喂,总士医生?理我一下嘛!”来主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在场的护士小姐轻笑起来,总士不得不做出回答。“不,我是病理科的医生,不会给你做手术的。”
“为什么啊,那谁会给我做手术?是你吗眼镜大叔?还是你?花领带?”
“是我哦,来主君。”甲洋温和地解释道。
来主瞪大了眼睛,忽然用手指着甲洋连连后退,“你不是春日井嘛!那个杀手大人!”
“杀手?”大家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甲洋。
甲洋自己也很吃惊,像他这样年轻有为饱受好评情人节巧克力都比人多一倍的年轻医生怎么会被病人称为杀手呢?
“这是什么意思,来主?”总士皱起眉头。
不知为何,来主操特别听总士的话,老实回答道:“我在网络上认识了一个病友,他之前就是由春日井医生主刀的。他说春日井虽然很厉害,但是感觉一站上手术台就变得特别可怕……所以病人们私下都管他叫杀手呢。”
“别这么叫了,这可不是什么好昵称。”总士说。
“好!”来主倒是立刻接受了批评。不过在之后的时间里他还是不停偷偷打量着甲洋,甲洋几次感觉到他充满好奇的眼光,但都一律不予理睬。
“来主君,这段时间请多关照了。”甲洋对来主扔下这句话和一个礼貌的微笑后就离开了。
来主操不禁打了个寒颤。“呜哇,总士医生还是你给我开刀吧?”
“不行。”总士冷淡地说道。
6.
一骑把写有今日菜单的小黑板挂到店门外的时候发现外面开始下雨了,正准备回去把防滑垫拿出来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一骑。”卡农在他身后喊道。
“卡农!”一骑十分惊喜。
卡农是他在游泳国家队时认识的朋友,退役后来到日本,当上了女子花样游泳队的教练。前阵子带队去冲绳比赛了,今天才回到东京。
“听说你搬家了?”
“嗯。”
“眼睛还好吗?”卡农关切地问。
“没事啦。”
一骑之所以会从日本游泳队引退全是眼疾的缘故。当时他正在国外比赛,路遇车祸,为了救人而遭到了撞击,严重程度曾一度被判定终身失明。所幸后来经过多方诊断,这才保住了眼睛,花了一年时间慢慢调养才渐渐恢复视力。不过再也无法和以前相比,游泳的事业也不得不被迫放弃。原本被所有人看好的奥运会金牌锁定者终究是一次大赛都没来及参加就无奈退出了。
比起旁人的惋惜,一骑本人倒始终保持着乐观的心态。而这份勇气也是卡农所赞赏的。
“一骑,你现在还喜欢游泳吗?”
“嗯?”
“是这样的……”卡农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窘促,“我接受了羽佐间太太的邀请,准备去她开的游泳馆帮忙。里面有批孩子对花样游泳非常感兴趣,但是基础都很差,所以我想你愿不愿意过来帮忙……当然排舞啊音乐啊什么的都由我来指导,只是想请你在前期传授他们专业的游泳技巧。”
“为什么是我呢?游泳馆的话应该有专门的教练吧?”
“全日本不可能有人比你更厉害了!”卡农坚持道,“而且……而且花样游泳对于力量和技巧的要求特别高,普通的教练根本没法作指导。”
“当然啦你不用给自己很大压力,仅仅在岸上作指导也可以的!”
既然卡农说到了这地步,一骑也不好立刻拒绝。虽然他对花样游泳一无所知,但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他答应会好好考虑一下。
“欢迎来实地考察!”卡农认真地说道。
她走后,一骑趁着空闲稍微查了一些有关花样游泳的介绍。
“好厉害啊……”他惊讶地看着那些女孩子在不借助池底力量的情况下在水中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
“怎么游得快我还能讲上两句,但是跳舞什么的……”一骑光是想想自己在水里摆出那些姿势就觉得有些脸部发烫。
但是卡农的拜访倒是提醒了一骑,他究竟想做什么?难道他真的只是想开一间咖啡店?或是一直在陶艺教室教人吗?
这个问题虽不紧迫却分量十足。
“怎么了,一骑?”沟口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沟口先生,你为什么会想到接下这家咖啡店呢?”
“就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嘛。”
“这就是沟口叔想做的事情吗?”
“我只是觉得多做些尝试会比较好哦,如果什么都不试,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哈哈,这只是大叔的一点拙见啦,这种事你去问你爸估计会有更好的答案。”
“是嘛。”一骑轻笑起来。
晚点出门送外卖,在快到总士医院附近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和猫蹲在一起躲雨的青年。一骑本想假装没有看到若无其事地经过,但无奈对方的模样实在过于可怜,恻隐之心发作,便将摩托车停到一边,冒着雨朝他跑去。
“那个,你没事吧?”一骑走近了才发现,这个青年身上只穿了一件连帽衫,在细雨里可劲地哆嗦着。青年旁边的猫咪因为一骑的到来而略有不满,甩甩尾巴,起身挪开。
青年抬起头,一副苦相。
“要替你叫警察吗?”一骑问。
“咦,你是一骑吧?真壁一骑先生?”青年突然大叫起来,脸上可怜的表情也一扫而空,变脸速度令人瞠目。
一骑大为震惊,为什么一个陌生人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在总士医生的办公桌上看到过你的照片!”青年自来熟地挽住了一骑的胳膊,“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来主操,我想见你很久啦。”
一骑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报警。
等冷静下来后他简要分析了下现在的情况,这个青年认识总士,认识总士的人无非两种,一是病人,二是医生。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先和总士联络一下。
当电话那端的总士听说来主操竟然从医院偷跑出来后大为震怒,扬言要亲自过来把这个缺心眼孩子带回医院。
来主操当然不肯,好不容易溜出来,怎么还能再被关进去!这就要偷摸着转身逃跑。
所幸站在他身边的是一骑。任何人和一骑比反射神经与短跑速度那只能是自取其辱。一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小操抓了回来,力道之大让小操心有余悸。
“现在在下雨,等你过来也不现实。不如我把他送回医院吧。”一骑对电话那端的总士说道。
“我不回医院!”来主操又开始挣扎,“医生们不是一直说病人要保持乐观心态吗?我现在特别消极!特别难受!说着说着心脏就痛了……”
“再装的话我就让一骑打电话叫救护车了。”总士冷漠地威胁道,“算了,一骑你带着他到医院宿舍这儿来吧,我正好在,先给他做个检查。”
“好啊好啊,我可以留宿吗?”小操凑到手机边上兴奋地问。
“一骑,快带他过来,尽量别和他说话。”总士命令道。
7.
过去总士还在医院实习的时候,一骑经常去他宿舍送外卖,因此对于路线可谓驾轻就熟,让小操坐上摩托后座后,抄了条小道,不到十分钟就抵达了目的地。
来主操对他的后座依依不舍,表示还想再坐一会儿。
“为什么你会认识我呢?”一骑好奇地问。
一说这个小操就来劲,把自己和总士的相遇经历详尽地叙述了一遍。
“我去总士医生的办公室玩,看到他桌上有同学合照就一个个问过来啦!原来杀手医生和一骑都是总士的同学呢!”
“杀手医生?”
“就是甲洋医生。”
“不要这么喊他,甲洋很优秀的。”
“好啊好啊。一骑你知道吗,总士总是把你的事挂在嘴边呢!”
“啊?”一骑的脸骤然热了起来。
小操正要往下说,一抬头却见总士已经撑着伞朝他俩走来,面色称不上好看。
“来主!”总士喊了一声。
小操欢欢喜喜地跑到他身边,献宝似地指指一骑,意思是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先上楼换衣服。”总士下达了命令。
来主操看看一骑又看看总士,老实地走进大楼,留下那两人在细密的小雨里站着。
“谢谢你送他过来。”总士的语气终于恢复了温柔,不知为何一骑竟在心底松了口气。
原本一骑身上还残留着赶路的寒气,可一站到总士身边就莫名觉得温暖。不,不如说,是热过头了些。
于是他慌乱道:“那我就送到这儿吧,我先回店里去了。”
“啊,嗯……”总士的眼神稍有颤动。
倒是来主操,因为不知房间在几层,又跑了出来,冲总士喊道:“肚子好饿啊,总士医生你家有吃的吗?”
皆城总士忽然对来主操产生了些许感激之情。因为原本打算离开的一骑主动开口道:“不然我上楼帮他煮些热的东西吧。”
“谢谢。”总士注视着一骑的面庞,而对方也在大胆地看着他。
“你们要互看到什么时候?”来主操大声问道,成功耗尽了总士方才产生的5ml感激。
总士的房间几乎没有杂物,之前从家里搬出来的医学书籍整齐地堆在箱子里,才刚拆了个封。还好下班时去便利店买了些食材,不然这会儿即使有一骑在也没法整出一顿晚饭了。
“一骑咖喱,一骑咖喱。”来主操兴奋地嚷着。
总士给他检查完身体后就把他扔到一边,自己拿着干毛巾进厨房找一骑了。
“先擦一下头发吧,别着凉了。”
一骑接过来胡乱擦了擦,弄得原本扎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四处翘了起来,一时间让总士错以为回到了十四岁的时候。
“总士你为什么会住在宿舍啊?”
“……因为方便!最近需要研究的东西很多,新家又太远。住在宿舍不仅上下班方便还可以和其他同事一起做些讨论。”总士胡乱驺道。
对于总士的话,一骑向来百分之百相信,一边感叹着真辛苦一边搅着锅里的咖喱。
“那你之前买的房子就这么闲置了吗?我看你把书都搬过来了。”
“那是研究要用的书。”总士继续圆谎。
“要这么多箱啊,好厉害!”一骑瞪大了眼睛。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是真心在佩服总士。
总士忽然心虚起来。不想对他说谎,不想辜负他对自己的信任。总士的脑中划过这个念头。
“一骑,其实我把新房子租出去了。”
“为什么?不是刚买的吗?!”
“因为一些事吧,所以这段时间会暂住在宿舍。”
“为什么不和我说呢?一个人很辛苦吧。”
“还好,毕竟以前也是一个人生活。没关系,不用担心。”总士微笑道。
但是一骑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这间宿舍也太小了,只是住几天还好,要常住的话……”
“没事,以前不也住过吗?”
“总士!不介意的话搬来和我一起住吧!”一骑大声道。
为什么一骑可以若无其事地说出这句话呢?皆城总士在水蒸气、食物香气、以及来主操嚷着肚子很饿的叫声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欣喜与令人抓狂的挫败。
但是不管过程如何,他坚信完美结局一定可以达成。
8.
短短一周之内,总士在自己家搬出又搬进了两回,过上了三餐温饱有人放洗澡水的幸福生活。
“总士,可以进去洗澡了。”一骑一边擦头发一边从浴室走出。
总士一抬头就看到了对方裸露在外的脖颈与锁骨,两者因为热水浸泡的关系至今泛着淡淡的粉红。总士一推眼镜,移开了视线。
“总士?”
以为对方没有听见,而特地跑过来说话的一骑忽然俯下身来,发梢上的水珠悄悄埋进总士的针织衫中。总士立马跟弹簧似的蹦了起来,扔下一句我这就去洗澡,落荒而逃。
同居只是开始。总士默默想着,还是得尽快表白才行,只是不知道一骑对自己作何想法呢?虽然大家都说……
不不不,不可以大意。总士握紧拳头,不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能放松警惕!
“你的警惕都用在哪儿了?我只看到你一个人拼命和自己较劲。”甲洋残忍地指出。
“我自有计划。”总士清清嗓子。
“好吧,祝福你。”甲洋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又扭头看总士,“今晚的毕业生聚会你会来参加吗?”
“七点对吧,我记得了。”
所谓的毕业生聚会并不是为总士他们举办的。他们出席的目的只是为了在自己学校的后辈面前尽可能地展现自己所在科室的强大,以便吸引更多优秀的年轻医生专向他们。总士希望今天自己能在聚会上说服几个孩子加入病理科。
“你和一骑说过会晚回去吗?”
“说过了。”总士突然微笑起来,觉得这种说法微妙的有些甜蜜。
“等下我把地址发到你邮箱。”
“麻烦了。”
总士哪里知道聚会的地点竟然就在一骑工作的乐园。因为有人宣称在那里吃到了超级好吃的蛋糕和咖喱,所以便将地点定了在那里。
“咦,你的朋友要来?”一骑接到总士的电话后也觉得非常惊讶。
“不是朋友,是今年刚毕业的后辈。”
“是吗?要特别准备些什么吗?我可以去买。”
“不用!其实我也不知道,毕竟这不是我的聚会。”一想到一骑在为别人的派对而紧张,总士就有些郁闷。
“如果有需要就打给我好了。”一骑温柔地说道。
“一骑真温柔啊。”来主操趴在总士的桌上感叹道。
对于这个时不时偷偷溜进来的不听话病人,总士现在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对于他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放置play,就这点来说,甲洋真是个中高手,也难怪来主这么害怕甲洋了。
“总士?总士医生?我好想见一骑啊!”
对总士提一骑总是能起到奇效,果然他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病例,严肃地对来主说道:“你再也不能逃出医院了。”
“那让一骑来见我总可以了吧?我想吃他做的蛋糕,上面洒了很多糖霜的那种!”
“不行。”
“为什么嘛!总士你不想见一骑吗?”
不想,因为现在可以天天见到了。总士在心里默默说。
“总士医生你对一骑表白了吗?”
“无可奉告。”
“该不会没有吧?!你不担心他被抢走吗?一骑这样的人肯定超受欢迎啊!”
“来主操……”
“从小到大,表白啊、巧克力啊,肯定收到不少吧?哈哈,我很好奇一骑收到表白后的反应,应该会非常不知所措吧?”
“为什么你这么关心一骑?”总士耐着性子问他。
来主操天真地笑道:“因为我喜欢他。”
总士的耐心在瞬间消失,他把来主操一把揪起丢到门外,然后当着他的面冷酷地关上房门。
9.
一直到聚会开始,总士的脑中还萦绕着来主那句一骑超受欢迎的话语。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从学生时代开始,一骑不仅受女生欢迎,更重要的是他也十分招男生的注意。管他是因为过于强大遭人嫉妒还是别的什么,受瞩目就是受瞩目,这是不争的事实。
感觉自己因为单相思而变成了一个可怕的人呢……总士忍不住感叹。
正好忙着招待的一骑看向这边,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微笑了一下。总士觉得自己本来波澜壮阔的内心稍稍平静了一点。
然而就在这时,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年轻医生忽然说:“那个服务生长得好可爱啊。”
“哎?哪个?那个女孩子吗?”
“不是,是那个绑头发的男生,他还兼任厨师吧?”
“要不要去问一下名字?”
“你们傻吗,人家叫一骑啊!一骑咖喱的一骑!”
“一骑?该不会是真壁一骑吧?”刚才还和总士相谈甚欢十分有可能加入病理科的优秀毕业生光弘巴特兰听到这里突猛地站了起来。
突然被喊到名字,一骑不禁转过头来。
光弘仔细端详半天,眼前一亮,冲过去抓着一骑的手就是一阵猛摇。“终于见到你了!没想到你真的在咖啡店工作啊!”
“嗯?我们认识吗?”
“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知道你很久了!”光弘兴高采烈地说道,“你是日本高中自由泳记录保持者吧!那个百米纪录到现在都无人能打破呢!你在高中游泳队里简直是不灭的神话啊!”
“那是很久以前了吧……”一骑小声地说道。
但是光弘并不在意,反倒激发了在场许多人的回忆。
“原来是真壁选手啊!你的眼睛好了吗?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工作呢?”大家纷纷追问起来。
一骑的表情看来有些尴尬,被迫接受众人的目光洗礼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总士沉默着将外套搭在胳膊上,站了起来。他朝一骑和光弘走去,礼貌地拨开光弘握着一骑的那只手,将一骑拉向自己这边。
“抱歉,真壁选手已经退役很久了,请大家不要打扰他的生活。”
“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太激动……”光弘立刻道歉。
“今天可以早下班吗?一起回去吧。”总士直视一骑的眼睛问道。
“可、可以吧……”
“那我们走吧。各位,抱歉,我先回去了。”总士说完就把一骑往门外拉。
“等一下,总士,我的外套还没拿。”一骑挣开总士的手,急忙跑回来,抓起外套,想了想对还愣在原地的一众人说道:“对不起,我已经不再游泳了。在这里工作是因为喜欢,没有别的原因。那个,再见。”
两人走到门外,在门合上的那一刻,一骑握住了总士的手,他忍着笑问:“可以跑一会儿吗?”
这下反倒是总士愣住了,可是下一秒他就被一骑拽着飞奔起来。
原来一骑跑得有这么快。总士看着一骑的背影,感到心脏跳得愈来愈剧烈。
“这样一来,总士的后辈都知道我们住在一起的事了。”一骑扭头道。
“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总士如实回答。
慢慢的,一骑露出了一个美好的笑容,像映衬着圆月的河水,像倒映着霓虹灯的水塘。总士和他的手紧紧拉着,没有因为跑动而松开一丝一毫。
10.
一骑又做了那个梦。自己身处海水之中,无所依靠,他能看到灯火,却不知道自己该向哪边靠近。
眼睛刚受伤时他经常梦见这个场面,他也很清楚自己喜欢自我否定的缺点,却仍无法控制地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所幸朋友们和总士一直陪在他身边,帮助他渡过了最低谷的时刻。但他不觉得自己有理由一辈子沉浸其中,他想要什么?梦想什么?是否可以找到一片接纳自己的灯火不再沉浮于大海之中?
唯一肯定的是,停滞不前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
想要做什么,想要抓紧什么。一骑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总士紧握的痕迹。如果想要站到总士身旁,不找到梦想是不行的吧?毕竟总士是一个坚定的人呢。
“听说了哦,总士,出息了嘛!”
午休时总士接到了剑司和咲良的贺喜电话,对于他俩的惊喜反应,总士感到十分茫然。
“甲洋说的,总士拉着一骑的手当着二十几个人的面跑了出去,是真的吗?”
“是真的。但那是因为有人对一骑说了让他不愉快的话……”
“是不是吃醋了?”咲良笑道。
总士一怔,字正腔圆道:“没有那回事。”
“那你干嘛要拉着一骑跑?直接打个岔不就得了?哇,真是好大胆好浪漫,干得好啊!”剑司起劲地夸赞道。
被他们夸了半天,总士也有些坐不住。其实他当时真的是一时冲动,并没有成心耍帅……
等一下,一骑会不会也以为他在耍帅?!一想到这个,总士如遭雷击。
“喂喂,都这样了你还不打算表白?担起责任来啊皆城!这样一骑会很可怜的!”咲良教训道。
在你的设定里我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总士十分无语。
剑司继续瞎提议:“你要不要去看点恋爱电影、漫画什么的?学习一下表白方式,不要干等着。”
“漫画?”
“别小看漫画,你看小卫那家伙,小时候沉迷飞行员漫画,现在不就真的去当了。这都是宝贵的经验啊。”
“剑司你别给他出瞎主意,是男人的话就堂堂正正地表白!大不了被拒绝……喂,你让我说话!喂……”
电话到这边就断了,总士扶着额头感觉前路堪忧。
“一骑,我……”总士对着空气练习,“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不行,语气这么生硬会吓到他的。
“一骑,我爱你。”
不行不行不行,太过肉麻,难以启齿。
“一骑,你明白的吧,我一直对你……”总士温柔地注视着房门。
“我很喜欢你,所以考虑一下吧。”
刚刚推门而入的甲洋在和总士对视了0.5秒后,决定假装什么都没听到,默默关上门离开了。
11.
一骑决定去卡农所在的游泳馆看看。
工作日的关系,里面的人不多,大多是集中在浅水区游玩的老人和孩子。
一骑向前台小姐询问卡农是否在馆内。
“卡农小姐现在在上课哦。”
“那我在这里等一下好了。”
前台好奇地打量着他,“您是来参观花样游泳训练班的吗?没关系的,进去看看吧。”
“没事,我在这儿等就好了……”
“去吧,大家都对这个很好奇呢!”
经不住前台小姐热情的劝说,一骑老实地跟在她身后去了位于游泳馆左侧的专业泳池。
进去时正好听见卡农在指导学员做动作。
“美三香注意配合大家的节奏!不要一个人游远了!”
“小芹,动作幅度再大一点,别害羞!”
泳池里一共八个女孩子,穿着清一色的深蓝色连体泳装,正努力地半浮在水面上做挥臂动作。可是要在水中保持一个姿势又不触底实在太过困难,几个姑娘坚持了不到一秒就败下阵来,脸朝下摔进水里,激起一阵阵水花。
那个叫做美三香的女孩儿做得不错,可是她的动作太过自我,显得格外不协调。
卡农站在池边,一脸无奈。她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吹响了口哨,“先休息一会儿吧。”
女孩们如得大赦,立刻争先恐后地爬上岸,躺在池边连连抱怨。
“这些动作根本不可能做到啦!”
“对啊,卡农老师你再降低一些难度吧。”
卡农十分头痛,不知如何回答。还好这时前台小姐替她解了围,兴高采烈地将一骑往前推了一把,说:“卡农老师,这位先生是来参观花样游泳班的呢!”
“一骑……”卡农欣喜地喊道。
一骑多少有些尴尬,不过事已至此也不容推脱,他勇敢地同卡农还有她背后一干好奇的学员们一一打过招呼。
“你真的来了啊!”
“嗯……是你说可以先来参观一下的。”
“看了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
“抱歉啊,这些孩子才刚开始接受训练,还做不出什么高难度动作。”
“什么嘛卡农老师,美三香我可是会越步劈叉的人哦!”
卡农微笑着看向她:“但是光有你一人会是不行的。听好了,花样游泳是集合技巧与美学的一门运动。你们不仅要学会所有游泳姿势,还要努力锻炼自己的肺活量和每一块肌肉。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都两个月了我们还在做游泳的基础训练……”有个女生轻声抱怨着。
卡农并没有生气,温和地解释道:“优秀的游泳运动员不一定是优秀的花样游泳运动员,但是优秀的花样游泳运动员一定是优秀的游泳运动员。你们也看到了,除非是像美三香那样身体素质超群的人,否则对现在的你们而言,别说高难度动作了,就算是在水中劈叉也难以做到吧。”
话一说完,大家都有些泄气。
“卡农老师,我们要练习到什么程度才能自由地做出想做的动作呢?”
卡农突然望向一骑,微笑道:“大概到某人这种程度吧。”
一骑猛地打了个寒颤。
“我?我来做示范?”一骑连连后退十分绝望。
“一骑不是一直对花样游泳很感兴趣吗?来试试吧,模仿我的动作就行,不会很难的。”不知为何,一骑觉得卡农似乎早有预谋。
虽然90%的自己觉得非常羞耻,但竟然还有10%在跃跃欲试。毕竟他从未在体育上尝试过失败,好胜心让他对此事充满了好奇。
“那好吧……麻烦借我一条泳裤……”一骑松口道。
换衣服的时候他仔细打量了自己的身体,依旧和少年时一样消瘦,他的肌肉一向不多,如今又疏于锻炼,不知还能不能应对高强度的运动。
“一骑,换好衣服了吗?”卡农在更衣室门外轻轻敲了门。
“好了。”一骑跑过去开门。
卡农递给他一副泳镜,“戴上吧,别让眼睛碰到水。”
“谢谢你。”
“不,谢谢你愿意配合我。从以前起我就觉得一骑是个温柔的人。”
“咦?”一骑的脸立刻不争气地烧了起来。然而卡农没再说什么,两人一起走回池边,做了热身运动后就跃入水中。
不知道总士看到我这样子会说什么呢。一骑忍不住想。
水温正好,一骑先在池里游了两个来回,没有刻意增加速度,但是等他从水里探出头来时发现岸上的女生们的表情全变了。
“嗯?”
“好漂亮的泳姿!”大家纷纷赞赏道。
一骑正想着该如何作答,忽然听到卡农在喊他。他快速游到卡农身边,卡农说接下去跟着她做动作就行,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不必勉强。
一骑点点头。
卡农编排的动作与其说妩媚,不如说英气。就算让一骑做,也不会太过尴尬。他们在水面上下翻滚,透过游泳镜,一骑看到湛蓝的池水与白炽灯相互交错、融合,在令人晕眩的颠簸中化为有着无数切割面的闪亮宝石。
许久未有的自由与平静。
一骑在水中舒展着自己的身体,感觉力量在薄薄的肌肉下积蓄,继而爆发。
“一骑,麻烦把我举起来吧。”
一骑愣了愣,随即潜入水中。卡农已摆好姿势,真难想象在这样的浮力中她竟然还能使身体做出完全挺直的姿势。一骑握住她的双腿,腰部巧妙地用力,憋足一口气,将卡农完全托出水面。
总觉得,很有趣呢。一骑想。
12.
总士下班时经过书店,犹豫再三,决定进去找些参考书。剑司说的话里有一句他非常认同,与其让自己在恋爱上想破脑袋找不到出路,不如参考一些宝贵经验,学习一下时下流行的模式。
一鼓作气买了几本最受欢迎的少女漫画杂志,从别册玛格丽特到CHEESE!,从月刊LALA到COOKIE,一应俱全。公文包被塞得鼓鼓囊囊,勉强才能拉上拉链。
从未接触过少女漫画的皆城总士信心满满,斗志高昂。
这种情绪一直蔓延到了家里,正在做饭的一骑感到十分吃惊,连连追问是否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今天晚上要学习。”总士说。
一骑的目光立刻由惊奇变为崇拜,一边捣着萝卜泥一边夸赞道:“不愧是总士,成为医生后还在不断学习呢。”
总士坐在桌边,挺直了腰板。
“一骑,要帮忙吗?”
“不用,做饭的事就交给我好啦。反正总士也帮不上什么忙。”
“……至少让我泡个碗吧。”
“总士,我今天去游泳了哦。”一骑说。
总士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柔声问:“感觉如何?”
“很开心。”
“眼睛没事吧。”
“嗯,回来时去医院检查过了,医生说没问题。”
“那就好。”
“总士,最近我会常去卡农的培训班帮忙。”
总士略一犹豫,直觉一骑告诉他这个消息只是知会并非商量。看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骑也独自做出了不少决定。
“一周要去三个地方工作会很累吧?”总士也避开了是否要支持他的这个决定。
“陶艺班那边已经和爸爸打过招呼了,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去了。”
“是嘛,那很好啊。”
“嗯。”一骑从总士手里接过碗,盛上米饭,“吃饭吧。”
一骑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并非是件坏事,总士对此毫无意见,甚至可以称得上喜悦。
然而考虑到他眼睛的状况,总士还是希望他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最好是以一份轻松兼职的心态去面对。
换做以前不太成熟的时候,总士很可能会对一骑说,不要去、不准做。那时他觉得自己以表达的很直白,总是在期待一骑去理解自己的苦心,两人的关系也曾因为这个跌到冰点,所幸后来彼此都有改变,才逐渐和解。
过去的他总是担心这担心那,对一骑并不真正信任,自说自话地为他担忧,想要护他周全。对现在的总士而言,他再也不会如此自以为是了。想要站在一骑的角度多思考一些,相信他有能力应对自己的问题,将主动权交还于他,即便自己心存担忧也不会直截了当地要求一骑不去做什么,而是用更温柔地话语与行动去表达自己的关心。
很喜欢他,希望他能快乐,想要做一个能够守护他的人。
总士竖起耳朵,确认一骑关门洗澡了,才悄悄把新买的漫画从包里拿出来。
“好,学习吧。”
一小时后总士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见面第一次就可以表白?学园祭后表白成功几率更大?滚过床单后很久再表白也没关系?
这根本一派胡言毫无参考性!失去了学生身份的自己要怎么才能提升表白成功率?就没有正常一点的成年人恋爱宝典吗?
“总士,要吃宵夜吗?”
听到一骑的声音,总士下意识将漫画合上单手托腮作迷茫状。还好之前细心地用医学书的外封包住了漫画,这才没有被一骑看出破绽。
“要吃宵夜吗?”一骑靠在门边又问了一遍。
总士推了推黑框眼镜表示不用了。
“那我先去睡觉了哦。”
“嗯,嗯!”
一骑端详了他一阵,非但没有离开,反而犹豫地往前踏出一步。总士的心脏狂跳起来,企图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住那堆漫画书。
“你最近是不是在为什么事烦恼?”
“没有。”
“是吗?”
“嗯。”
一骑看起来似乎有些失落,总士正准备说点什么,谁知一骑扶着门框又自我振作了起来,对总士说不管有什么烦恼都可以找他相谈,不用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总士也没法做到冷酷地无视。总得想个借口出来……
“来主操最近心情很不好,我很为他担心。”总士胡诌道。
来主打了个大喷嚏。
13.
“为什么要去游乐园?”来主操好奇地问。
总士希望他的好奇心不要这么强,只要老实地跟着他出去玩就可以了。然而来主偏偏不遂人愿,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弄明白总士为什么会突然要带他去游乐园逛。
总士自己也有点心虚,毕竟无事不登三宝殿嘛,之前他那么反对来主到处乱跑,现在又带头犯规实在说不过去……
“咳,因为正好有票子。”
“一骑会去吗?”来主敏锐地问道。
总士有点郁闷,反问没有一骑你就不去了吗?
“没啊,我想和总士一起玩。”来主特别乖巧地说道。
总士本来有些小感动,谁知来主说了下面那句话。
“当然我更想和一骑玩。”
总士想咆哮你根本不懂他!!!!!
来主操没有意识到他犯了一个大错。总士痛定思痛,从病房出来后直接去了甲洋的办公室。
“陪我去游乐园。”
“……”
“我还邀请了一骑和来主。”
甲洋不懂为什么这人约会带着一个电灯泡不说,为什么还要再带一个。心智齐全不想管闲事的甲洋非常不想和这个奇怪的组合一起去游乐园。
总士坚持认为甲洋是来主的主治医生有责任有义务监督好病人的身体情况。
你可以不要带他出去玩啊……甲洋很想这样说。
“拜托了!”
甲洋仔细打量了下总士脸上严肃又急切的表情,终于恍然大悟。
“其实带来主出去玩是一骑的主意吧?然而你又不想让来主当电灯泡,所以就拜托我一起去想办法引开他?”
“……基本正确。”
“一骑和来主认识吗?”
“一面之缘吧。是我骗他说来主精神不好,所以他才提出要带他去游乐园打气的。”
“总士。”
“嗯?”
“拜托你赶紧表白吧。真的,这段爱情长跑该结束了。”
“……我也想。”
周末时一骑一般会回家住两天,顺便给冰箱填满食物,做些放得起的菜给老爸备着。这周也不例外,周五乐园打烊后他便直接回了父亲家,准备第二天直接在游乐园和总士碰面。
这样倒给了总士不少缓冲时间,细心做好攻略、挑好衣服、在背包里塞了一个他认为可能会用到的巨大急救箱。本来他还想准备点三明治,但是在把料理台弄得一片狼藉之后他还是放弃了。
等到周六当天,总士起了个大早,开车去医院接来主时发现对方竟然比他醒的还要早。看到他那么激动,总士忍不住提醒说其实你一个项目都不能玩。
“什么?”来主相当吃惊,显然忘记了自己有病这个设定。
“也不可以吃冷饮。”总士说出这话时都有点心疼他了。
来主悲痛欲绝。
“甲洋会亲自监督你的。”
来主决定回病房躺一天。
总士试图安慰:“但你可以和吉祥物合影啊。”
来主十分冷漠,把自己关在车子后座上。
一路上总士都在安慰来主,以至于遗忘了表白前的紧张。来主耷拉着脑袋问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你不信我和甲洋吗?”总士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信啊。”来主用力点头。
“很好。”总士微笑着在游乐园门口停下车子,“因为我和他一定会治好你。”
14.
一骑和甲洋早等在约定地点。谁知来主一见到一骑就自说自话地靠过去将总士刚才无意识的、又有点小羞耻的耍帅添油加醋地重复了一遍。
总士本觉十分尴尬。但是这话在一骑听来就只是纯粹的赞扬,他一边真情实意地鼓励来主好好治病,一边用崇拜的目光柔情地望着总士。
所以说某人不器用都是某人惯的。甲洋默默想。
四人检票入场,为了照顾来主,大家默契地避开了大型游艺设施,在园区里胡乱逛了一阵。
走到湖边时刚好有天鹅船出租,这个项目悠闲又安全,特别适合来主。上船时甲洋推了一骑一把,刚好把他和总士关进一艘船中。
来主上了甲洋的船还不安分,嚷嚷着要和总士一骑来个比赛。一骑对他向来有求必应,便对总士说陪他玩一会儿吧。
总士掌了舵,信心满满地把船划出船坞。
那边掌舵的是甲洋,他抱着要让那两人安静独处的心思,刻意将船往错误的方向划出一段距离。
来主不乐意了,表示绝对不愿输,吵吵嚷嚷着要来争夺方向盘。
哪里知道他们这样胡闹,竟还能保持领先。甲洋无语地看着总士的船在原地打着转,丝毫没有前进的意思。
为什么船就是不往前呢?总士陷入沉思。
“慢慢来好了。”一骑安慰道。
甲洋和来主的船越划越远,不一会儿周围的湖面上就只剩下他俩这艘了。一骑什么话都没说,呆呆注视着湖面。
总士又努力了一次,还是败下阵来。对不起啊,好像把握不准方向。他坦白道。
“应该是船的问题。”一骑道。
“不,是我不会划船。”
“怎么可能。不管什么事,总士都会做得很好。”
“我哪来这种设定。”总士无奈地笑道。
“但是在我的印象里总士就是万能的嘛。”
“你觉得我做菜也很厉害?”
“那倒不是。你还是别进厨房的好。”一骑笑了起来。
“真过分啊。”
总士注视着一骑的双眼,感觉微风带着湖水的湿润甜美地吹拂着两人的脸庞。不会有比这更完美的时刻了!上吧皆城总士!
他握紧拳头,清了清嗓子。
“一骑,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
“嗯?”
“我喜欢你!”
“嗯。”一骑点点头。
咦?怎么没什么反应?总士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像皮球似的在一骑沉默的每一秒里瘪下了一寸又一寸。
两人尴尬地对视着,直到一骑又小声咦了一句。
“我……喜欢你。”总士不确定地重复道。
“呃,我,我也喜欢总士呀?”一骑小心翼翼地答道,不断用眼神试探着总士的心思。
很显然他没弄懂总士的意思。难道喜欢一个人还有第二层含义吗?!
“总士你怎么了?”一骑慌乱起来。“你说的喜欢是朋友间的喜欢对吧?那我也很喜欢你啊!”
朋友……
总士只觉喉头一紧,赶紧低下头来掩饰自己失落的表情。原来一骑只是把自己当朋友看待啊……
只是做朋友也好,不管怎样,总士无法失去一骑的“友情”。电光火石间他已想明白这点,赶紧将情绪强压下去,逞强微笑道:“是啊,是朋友,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嗯……”一骑点点头,忽然移开了视线。
他眼中的黯淡令总士疑惑,然而此刻他再也没有勇气再去追问。
等甲洋带着来主绕湖一周得胜归来时发现总士他们的天鹅船比初驶时更加无力,垂着头孤孤零零地浮在水面上。
“怎么了?”上岸后甲洋悄悄把总士拉到一边。
“失败了。”总士直白地说到。
大概是肾上腺素起到了保护作用,现在的他只能感到尚可应付的麻木。隐藏在这之后的心碎的疼痛可能要用很久才能平复,总士现在根本不想去想这个。
不可能。一骑肯定喜欢你的。甲洋坚定地说道。
他只是把我当做好朋友来喜爱。
“你也是我的朋友,难道我会这么喜欢你吗?”
总士的心中闪过一丝动摇,他很快摇头表示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被拒绝了。一骑可能也有自己的顾虑吧。
作为两人共同的朋友,甲洋此刻只能拍拍总士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俩站在湖边吹风,而一骑则带着来主去看巡游表扬。总士准备以回忆青春的方式沉痛地向自己的恋爱告别。记忆里的一骑是如此优秀迷人,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与总士深沉的爱意互相交织。一想到一骑可能会爱上别人,就令总士燃起无边的怒火。
他会喜欢什么人?会想和什么人拥抱?会要和什么人亲吻?总士痛苦地在心里求着这个方程式的答案。
无法忍受一骑爱上别人,无法接受他会和别人在一起的未来。想要和他在一起,想给他无与伦比的幸福,想要和他一直相爱到天荒地老!
“甲洋,我还是没法把一骑拱手让给别人。”总士紧紧抓着湖边的栏杆。
甲洋从未见过他占有欲爆发的模样,吃惊地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我要再努力一次。”总士丢下这句话后匆匆离开。
巡游已经开始,街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总士却一眼就找到了一骑的身影,冲过去,拉住他的手,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去。
“总士?怎么了?”
音乐声盖过了所有声响,在快乐的音符里,一骑的疑问化为块块碎片。总士停下脚步,认真道:“我喜欢你,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可以接受我吗?”
不确定一骑是否有听见,可是总士再也不能接受那个在对方双眼中凝固的自己。他上前一步,扶住一骑的肩膀,吻了上去。
喜欢你,想对你做这种事,你明白吗?
“总士……”
“对不起,擅自做了这种事。但这就是我对你的感觉,我不想再和你做朋友了。”
“为什么总士会喜欢我呢……”一骑无力地说着,他的脸色是那么苍白,显然他真心认为总士不会爱上自己。
总士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无力的人,他很想知道在一骑的脑海里,自己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而且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一骑还在那里胡说八道着。
总士难以按耐心中汹涌澎湃的情感,紧紧抱住了一骑的身体,在他耳边说道:“我爱你。从始至终,一直爱着你。如果你还认为我爱着别的什么人,那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我……”一骑吃力地吐着气。
“回答呢?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只想当朋友吗?”
一骑拼命摇了摇头,清晰坚定地说:“我也爱着总士!想和你成为恋人!”
心中的火山瞬间爆发。在令人晕眩的热度中,总士终于体会到了一骑那力道大到快要挤碎他脊椎骨的充满爱意的拥抱。
15.
“我觉得自己的病更重了。”来主蹲在路边忧郁地说。
甲洋难得替他感到一丝难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要送他回医院。
总士和一骑早不知道上哪儿去,留下两个孤独的电灯泡彼此温暖发亮。来主吸吸鼻涕,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甲洋,问:“我能不能吃个麦当劳再回去啊。”
“不行。”甲洋同情地说。
其实总士和一骑也没上哪儿去二人世界,他俩还在游乐园里,绕着小路一圈一圈地暴走着。
一想到刚才的表白两人就头脑发热,接下去该做什么?变成情侣后能做什么?情侣跟朋友有什么区别?他们一头雾水,只知道心中喜悦无处发泄,唯有靠暴走缓解。
走到第四圈的时候总士已经有点冷静下来了,悄悄扫一眼身边一骑,发现原本浮在脸上的红晕也已被夜风吹散。
“一骑。”总士清清嗓子,“可以牵你的手吗?”
“嗯?嗯!”一骑慌忙把手往裤子上蹭了蹭才朝总士伸来。
总士牵过他的手,托在手掌上仔细打量。一骑有点不好意思,想抽回去,却被总士阻止了。
“总士……”他显得紧张且不自信。但总士却想让他知道,他在自己眼里究竟有多可爱,于是他牵着一骑的手送到自己唇边,在上面亲了一下。
一骑立刻像过了电般弹了一下,不过手还是老实地让总士握着没有抽出。总士觉得自己心中的爱意几近爆炸,他说我喜欢你,一骑。
“嗯!”
“很喜欢。”
“嗯!”
“喜……”
“噗。”一骑忽得笑起来,他的眼里闪着甜蜜的爱情,引得总士心中汹涌如喷发岩浆的爱意也被柔化成了蛋糕上的巧克力酱。
总士无奈自嘲道,看到你,我就不知怎么表达了。
“没有啊。”一骑摇摇头,“我喜欢总士的表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你还真敢说啊。”
“因为这是事实。”一骑温柔地微笑着。他问,可以一直牵着手吗?
“嗯。”总士改用十指紧扣的方式握住一骑的右手。
“说实话直到刚才我还以为自己对总士是单恋呢。”
“为什么会这么想?”
“就是觉得总士不会喜欢上我这种人。”
“一骑,如果你还在为小时候弄伤我的事而自责……”
“不仅仅因为那个。”一骑摇头,“因为我很弱小,也经常自我否定。”
“每个人都有软弱的一面,我不认为那是羞耻的事。对我而言,我只看到了你跨越每一步时的勇气。”
“你这样表扬我我反而也不知说什么了。”
“这也是事实哦。”总士笑道。“你说单恋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骑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应该是我眼睛受伤之前。总士呢?最近我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吗?
不是最近。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你了,比你喜欢我的时间早得多得多。
“怎么会!绝对是我先喜欢上总士的!”一骑惊呼。
总士笑而不语。过一会儿,一骑偷偷瞧着他,“既然这样,总士为什么不说呢?你说出来的话,我一定……”
“和你的理由一样啊。不敢说,怕被拒绝。”
“我不会拒绝总士!”
总士注视着他,“可我也不想你勉强自己。一骑,喜欢是两个人的事。”
“嗯……”一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握紧了总士的手,笑道:“能和你相爱真是太好了。”
16.
因为一骑答应了爸爸在家过周末,所以总士不得不强忍着不舍之心,开车将他送回家。
时间接近午夜,真壁先生早已上床睡觉,整栋房子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那我走了,再见。”一骑松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他刚一下车,总士也跟着下车了,一本正经地说要送他到家门口。
可是就几步路呀?
我送你!总士强调了一遍。
面对他幼稚的固执,一骑又忍不住笑起来,总觉得恋爱中的总士比以前还要笨拙。
走到门口,一骑又要同他告别,这回总士再也想不出什么挽留的理由,只得问这么晚回去会不会打扰到真壁先生休息。
“我爬窗进去。”一骑指指暴露在房子外面的水管。他的房间在靠窗二层,以他的体力来说,爬上去根本是轻而易举。
“我和伯父打个招呼吧?”
“不用啊,他都睡了。”一骑终于注意到总士的心情,心里像被人点了根仙女棒似的又喜又亮。他握着总士的双手小声道:“我明天就回去了。”
“抱歉,变得烦人了吧?”总士懊丧地说。
“没。”一骑用力摇头。“我也想和总士一直在一起。”
总士感叹,我俩快变成令人讨厌的情侣了。
“哈哈,会吗?”
“你眼睛看得清吗?要踩在我肩膀上爬吗?”
“不用。”一骑转过身,一个短暂的助跑过后,轻松一跃,就挂到了悬在外墙上的管道上。
总士在一边看得十分紧张,生怕他会不小心掉下来。
对了……一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两手一松,忽得落回地上。
总士怕他不舒服,赶紧迎上去。“怎么了……”
总士担忧的话语还没出口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堵了回去。
一骑在吻自己,他的双手搭在自己肩头,空空的背部正等待双臂拥上。
摆脱了初时的惊讶,总士将他抱在怀中加深了这个吻。一骑被他吻得胡乱哼哼着,一点都不害臊得表达着喜欢。
真想永远吻下去啊。总士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一骑的双唇。
一骑的脸在月光下泛着朦胧的粉红,总士清晰地看到他眼眸中倒影的景象。
他的眼中只有自己。
“这是我们的初吻吧。”一骑问。
“是啊。”总士幸福地点头。
“那我走了,晚安。”
“晚安。”
总士看着一骑翻上二楼,利落地从外面开窗进去。他的身影消失了几秒,随即伴随着亮起的灯光重新出现在窗边。
再见。一骑趴在窗台上用口型对总士说。
总士朝他挥挥手,跌跌撞撞地回到车上。车厢里散发着好闻的清新剂的味道,一骑的身影还残留在副驾座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每一幕都令总士感到无比幸福。虽然身体很疲惫,但心却像个拨乱了的牛顿摆咚咚敲个不停。
总士瘫在驾驶座上,注视着时钟越过十二点,迎来新的一天。
没有任何事发生,证明了现在的幸福并不是魔法所变。他和一骑真的成为情侣了。总士傻笑起来,小声哼着不成曲的歌谣,驶回家中。
17.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扔在游乐园不管。”总士诚挚道歉。
坐在床上的来主操双臂抱肩,盘着腿,高高昂着头,说:“太晚了!现在春日井医生已经变成我最喜欢的医生了。”
“是嘛,那也没办法了。我去让春日井医生过来给你做检查吧。”
“等等!”一旦牵扯到自身利益,来主立刻绷不住形象,缠着总士要他留下来汇报约会结果。
表白了?拉手了?接吻了?
“你问那么清楚干嘛?”
“说啦说啦,作为你把我抛下的补偿。”
“咳,反正,该做的都做了。”
来主操呆若木鸡,如遭重创,喃喃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嗯?”
“你怎么可以对一骑做那种事!”
“我做什么了……”总士脑筋一转终于意识到来主在说什么,涨红了脸喊道:“我没有对他做那种事!”
“什么嘛,好怂。”
“喂……”
总士从病房出来,在走廊上遇到了来查房的甲洋。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并肩走去楼梯间。
门一关上总士就和甲洋道歉了,对不起,昨天麻烦你把来主送回来了。
“没关系。应该说你表白成功让我们都松了口气。”
“我有这么烦人吗?”
“不是烦人,是让我们急得心烦。”
总士耸耸肩,对现在的他而言,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无法影响到他的心情。身为一个恋爱中的男人,他看什么都充满爱意。
两人交流了下工作上的问题便各自离开。甲洋走之前提醒总士晚上要去乐园聚餐,到时候让他自己宣布和一骑交往的好消息。
“大家不是都知道了吗?”总士惊讶地说。
“拜托你不要将和一骑恋爱这件事当成理所应当的好吗?你们才交往了三天呢。”
“我明白了,一定会和大家好好说明的。”总士郑重道。
甲洋感到非常担心,不禁提醒他道:“记得不要搞成结婚发表。”
“嗯?!”
对总士而言,在大家面前公开关系这事比起向一骑告白来的简单的多得多。
用邮件问了一骑是否可以公开,对方回答由总士来说就好。
总士回味了一下恋人两字,觉得像吃了水果糖般,有香甜的气息在口腔中徘徊。
“晚上等你下班后一起回家吧。”
“今天打烊后答应了沟口叔一起对账,会很晚。”
“没关系,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嗯!”
一骑回过来的邮件里有一个笑脸,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给自己颜文字,意识到这点后,总士口中的甜度又翻了个倍。
下班后和甲洋一起去了乐园。剑司等人早已开始喝酒,见到他们来了立刻熟门熟路地自己过去搬椅子。总士脱外套时环视店面一周,没有看到一骑的身影。
“一骑还没来啦。”真矢笑道。
还没等总士回应,剑司就坏笑着搂上了他的肩膀,“怎么了,难道一骑没有告诉你他在哪儿吗?”
总士冷静地拨开他的手,拉开椅子落座,“他白天在卡农那里,有和我说过。”
话音刚落,手机震了一下显示有新邮件过来。
寄件人果然是一骑,大意是错过了一班电车,要晚点才能到店里来。
“没关系,你慢慢来。”总士仔细回复。一个可靠的对象,说的不正是他吗?
“一骑的邮件?”
“嗯,他有些事,会晚到。”
“唉~为什么一骑晚到要给你发邮件啊?”
“剑司你傻吗,一骑一直都只发邮件给总士啊。”
“啊,我都忘了,咲良你说得对,毕竟他们是关系超好的朋友嘛。哈哈。”
总士默默听着朋友们的调笑,自顾自地喝着啤酒,不动声色。
过一会儿剑司见得不到回应也渐渐安静下来,大家左右望望不禁有点心虚。你说这皆城总士到底说不说啊……
就在这时,总士终于放下了杯子,清了清嗓子,俨然要做报告的模样。
“各位,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众人齐齐望向他,厚重的空气在桌上缓缓流动,不知为何,每个人心里都有点莫名的紧张。
“我和一骑……”
大家不禁握紧了拳头。
“开始交往了。”
伴随着总士话音而落的,是突如其来的开门声。一骑出现在门口,没有人说话,只有梁上的风铃欢快地蹦跶着。
一骑心虚地杵在门口,迎着大家的视线,不知所措。
“呃……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向大家公布了我们的关系而已。”人群之中唯有总士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淡定,他把旁边椅子上的围巾拿开,示意一骑坐到自己边上来。
公布就公布嘛,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了……一骑小心翼翼地坐下,又环视了大家一周,发现还是没人说话。
“你们都怎么了?”一骑一边问,一边悄悄伸手去拉总士的袖子。
总士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搁到桌上。
直到此时,朋友们才爆发出了欢呼。恭喜之声不绝于耳,弄得一骑又惊喜又高兴。甲洋隔着桌子对总士说,都叫你别弄得像结婚发表了。
总士一本正经地说,结婚发表一定会放在酒店办的。
一骑真是辛苦啊……甲洋默默想。
等一骑和沟口对完账,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了。同沟口道完别后,他和总士一骑走回公寓。
一骑一路上都在说训练班的事,当他提到今天下水指导了的时候,总士终于出言打断了他。
“今天是因为要洗澡才来晚了吧。”
“嗯。”
“你现在在训练班那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久了呢。”
“因为很有趣。不过你放心,有卡农监督着我呢,不会给眼睛太大压力的!”一骑立刻打起了补丁。
察觉到他努力安抚自己的心意,总士的语气也不禁温柔起来。“不是眼睛的事。我只是觉得你两头跑会累。”
“没关系!我的体力一向很好。”
“周末也要去训练班?”
“周末去陶艺教室那边!”
“那你准备何时与我约会呢?”总士抱着逗弄他的心思,忍不住问道。
一骑的脸立刻涨红起来,组织了半天语言也未能成功,只好老实说已经很久没去了,再放鸽子的话也不太好……
“那我可以一起去吗?”总士拉住一骑的手。
“你也要去陶艺教室?”
“嗯,我还没有尝试过呢。而且,这样的话就可以一整天和你在一起了。”
“我是去工作的哦。”一骑忍着笑道。
总士推推黑框镜表示,我也是去学习的。
“总士为什么总能找出理由来呢?”
“因为我太想和你在一起了。”
“我现在觉得还是以前那个冷酷的总士比较好。”
“不要那么说,不然我会吃醋的。”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现在这个有点烦人的总士想吻你了。”
两人停下脚步,一骑抓紧了总士腰间的衬衫,咬着嘴唇低声道:“想吻的话,就吻好了。事前提醒什么的,总觉得很羞耻……”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总士也不能不听,立刻低头吻上他的双唇。一骑热烈回应,放肆地展现着自己在肺活量上的优势,直把总士吻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先放开了手。
“没事吧?”
看着一骑担忧的脸,总士默默决定去办张健身卡锻炼一下肺活量。
18.
来参加陶艺教室的大多是附近的主妇,一骑在其中十分有人气,常被太太们真壁老师真壁老师的呼唤着。
因为很久没出现了,所以他这次一去就被太太们团团围住,追问这段时间究竟去了哪里。
“真壁老师,门口的这位帅小哥是谁呀?”
“那个是我的恋人。”
“唉?!”
“嗯。总士,过来打个招呼吧。”
总士走到一骑身边,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从谈吐到身姿自然无懈可击,得到了各位主妇的一致赞赏,当他提到自己是医生之后更是引得众人齐齐包围过来。
总士既无奈又耐心地回答着大家的问题,他扫了人群外的一骑一眼,发现对方正温柔地望着自己。
总士苦笑了一下,作为回应,一骑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俩的对视,体贴地岔开话题,为总士的脱身创造了机会。
“现在该做什么呢?一骑老师。”总士问。
当他提到老师二字时明显感到一骑的耳朵变红了,为了验证自己的观点,总士又低声喊了句一骑老师。这下一骑的耳朵由粉色涨了个血红,连带着脖颈都泛起了颜色。他一边埋头系围裙一边胡乱地答应着。
原来如此。总士默默在心里记下一笔。
为了给他俩制造点私人空间,陶艺班的成员们默契地聚到一边,给他们空出了一个幽静的角落。就连一骑想过来指导,都被主妇们推开,要求他好好教导新来的皆城学员。
“总之,先确定要做什么吧。”一骑红着脸坐到总士对面。
总士早已挽起袖子,戴上眼镜,此时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道:“我想做个碗,一骑老师。”
一骑似乎很热,不安分地在椅子上挪了挪,不敢与总士对视。
“老师?”
总士低沉地嗓音在耳边炸开,一骑慌忙抓起纸笔推到对方面前,道:“嗯,先画个草图吧……”
画草图对总士来说并不困难,他似乎早有主意,在纸上涂抹了一会儿就出现了一个大碗的雏形。
“这么大的碗是要做什么?”
“我们家不是没有专门挂钥匙的地方吗?我想把这个放在玄关,以后可以扔钥匙和杂物。”
“原来如此。”
两人又商量了下设计细节,便着手准备搓泥。所谓搓泥是要将泥料中的气泡揉掉,同时使水分更均匀,以防开裂变形。一骑的怪力在这时往往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经过他双手的坯料绝不会有烧制问题。然而今天总士下定决心要靠自己的力量烧制出陶碗,专心致志地在石台上认真揉着泥料。一骑的眼睛不太好,需要凑近了才能看清泥料的状况,所以他的脸几乎靠着总士的小臂,每每穿堂风经过时都有柔软的黑发拂过总士的手臂。
“还要再揉一会儿哦,总士。”
“明白了。”
制陶的方法有很多,一骑所在的陶艺教室主要靠拉坯成型,需要将准备好的坯料放到转台上,借助惯例和双手的推拉,使坯料变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操作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稍有不慎就会破坏形状,就连一骑,都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能做出像样的形状。
因为是兴趣教室的关系,学员们也不太注重成品形状,往往会倾向于自由发展,故意做出一些奇形怪状的陶器。教室的玻璃橱里就放了很多学员作品,形状完整正常的反而成了特例。
鉴于总士在某些事上的不器用,一骑一开始对他没有抱有太大希望,还一直劝他不要太在意,轻松去做就好。总士颇为不服,连唤了好几声一骑老师,惹得对方顿时语无伦次了起来。
见他这样,总士又有些心疼,仿佛刚才欺负一骑的人不是他似的,柔声问,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先定住中心。”一骑拉起总士的手扶住坯身。
“然后开口。嗯,嗯对就是这样。”
“慢慢抬高双臂,把坯料拉成碗的形状。”
“怎么做?”
“这样。”一骑从背后环住总士,双手轻轻搭在总士的手背上,示意他随自己的动作,向上拉动坯身边缘。
“慢一点。要把坯身拉薄。”
“像这样吗?一骑老师?”
一骑落在总士脸侧的呼吸微微一滞,随即又带着些微妙的热度重新回归。就是这样,他镇定地回答。
拉坯时讲究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当人真正沉入其中后可以感受到极致的平静。因此总士丝毫没有注意到一骑的双手是何时离开自己的,他的眼里只有那只即将成型的碗,他要放在他和一骑家里的碗。
最后的事实证明,总士在精细活的处理上的确别有天赋。尽管是第一次尝试制陶,但他的成品已经胜过了班上的大部分学员,比起一骑的处女作更是高出了无数个等级。
“我的第一个作品一烧就裂了……”一骑怪不好意思地说。
总士在碗底刻上了sein&nicht的字样。他对一骑解释说,这是存在与虚无的意思。
“你知道萨特吗?他曾说过,我们之所以会在爱情中感到快乐,是因为我们感到我们的存在被证实了。”
“存在?”
“是的,介入对方的自由,与对方的自由同化。”
“同化?”
“萨特曾悲观地认为爱情是一种失败的态度,他觉得人在爱情中会放弃或占有对方的自由,最终导致失去自我的存在或感到永恒的不安。然而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爱情本身不仅仅是占有与被占有,其中也有融合与被融合,即便失去了最初的存在,却会在某一刻诞生出新的存在。这不是一件悲哀的事,就好像创造新生命一样,在融合的自由中,达到永远的共存。”
一骑看见总士眼中迸发的火花,努力思索一阵,问,“总士,你是在说情话吗?”
总士一愣,到口的小论文嗖得落回肚里。他看着一骑懵懵懂懂的表情,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一骑涨红了脸,“我不太懂总士在说什么……”
“我是说,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一骑像是怕他不信,紧紧拉住了总士沾满泥灰的右手。
无关天地万物星辰黑洞,仅仅是一个自由的个体,与另一个自由的个体融合相交,在彼此的记忆中验证并创造自我的存在。皆城总士轻声说着我爱你,在满屋恣意生长一如生命的陶器间,亲吻了真壁一骑。
19.
随着气温回暖,全国业余花样游泳大赛的报名日期也逐渐接近了。为了能够突破预选赛,一骑几乎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卡农的训练班上。
总士很担心他的身体是否承受住如此大的运动消耗,不过看在一骑连连保证,并且如此投入的份上他实在不忍心阻止。
很长时间以来一骑的身上都有一种深深的游离感,就连想法都会偏向消极的一面。总士心知这是两人幼时那次意外造成的后果,然而错过了解开心结的第一时间,即便后面互相理解,这件事造成的阴影却永远留在了一骑身上。
如果自己能早点意识到他的痛苦就好了,总士不止一次这么想到。
他一定会对自己更有自信,会更主动地面对人生吧。
因为害怕在学校与总士碰面,高中时的一骑拒绝了所有社团的邀请,每天一下课就默默离开学校去外面打工。然而他在运动方面的天赋令人无法忽视,各大运动相互竞争,努力拉拢,以至于学生间开始流行下注赌一骑最终会加入哪个社团。
换做别人,可能会觉得自己出尽风头,可对一骑来说却只有压力。无所适从,十分痛苦。
最后当他加入游泳部时已经是两年级生了。当时和他一起打工的前辈是游泳部成员,在全国大赛前期受伤,若此时无人顶替空缺,那队伍就只好退出比赛了。那是游泳部成立以来第一次能进全国大赛,承载了许多前辈的梦想,大家都不想放弃,所以拼命拜托一骑要加入进来。一骑自然无法拒绝,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游泳部的一员。
很幸运他后来爱上了游泳,也收获了自己的伙伴。总士感谢这件事给一骑带来的正面影响,事实上正是因为找到了自己的梦想才让他看清了自身价值,勇敢地朝总士、朝生活迈出了一大步。
因此当他无法再继续游泳事业后,总士不禁为他默默担心了好一阵。
不管怎样,人总该有自己想要的事物。不是为了生存去做,也不是为了什么人去做,而是因为自己喜欢、自己想要。无论这件事重要与否,只要它存在,就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因此当一骑重新找到了想做的事情之后,总士由衷地为他高兴。
“最近经常见你笑着呢。”
“有吗?大概是想到了训练班上的事吧。”
“这么有趣吗?”
一提到训练班,一骑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毫无自觉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卡农怎样、美三香怎样、小芹怎样……
难得见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总士心里酸甜俱全,只能托着腮专注地听他说着。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可能冷落了总士,一骑又急忙岔开话题,道歉说光顾着讲自己的事了。
“你很高兴呢。”总士指出。
一骑脸上的笑意无法隐藏,他说,能见证别人一步步实现梦想真的很令人振奋。
“觉得自己充满力量。”一骑闭上眼睛。
“那真是太好了。”总士微笑道。
如果这是让一骑幸福的事,那么自己一定会拼命守护。
总士这么想着,直到接到卡农的电话。
“他晕过去了一会儿,大概三分钟左右吧,他说没关系,但是我实在不放心,还是送他来医院了。对不起总士,我……”
卡农后面说了什么总士已经听不见了,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冲到了一骑的病房。对方正安静地躺在床上打点滴,面色稍微有些苍白,听到他进来便睁开了眼睛,一时间看来有些惊慌,一副大错被揭发似的表情。
“总士……”一骑慢慢坐起来。看他的样子是准备努力解释几句的,但当他遇上总士的目光后就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怎么回事?”总士克制着自己强烈的想要抱紧他的冲动,尽可能冷静地问道。
一骑打了个寒颤,垂下眼眸,“一开始是眼睛有些模糊,后来头也疼起来了。我想扶着墙过去坐一会儿,谁知道一迈腿就……”
总士低着头,没有说话。
在一骑看来这就是他发怒的前兆了,他小心翼翼地望着总士掩藏在刘海后的双眼,妄想这事能悄声翻过。
一骑十分心虚,自知今天的事件全是自己的过失。他太得意了,仗着最近身体恢复得不错,一个劲地在训练班折腾。明明总士提醒过他要注意休息,而且卡农也让他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说到卡农,一骑更觉难受,一想到她充满自责的脸庞,就令一骑的胃沉到了肚底。
“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开始感到模糊的?”总士终于开口了。
这回一骑不敢撒谎,急忙答道:“就是今天早上,真的,没有骗你。”
“出门前还是出门后?”
“出门前……洗脸的时候就有点不舒服了……”
“那为什么不和我说?”
一骑自觉理亏,结结巴巴道,因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再糟的事都经历过了?”总士发问。
一骑无法回答。他感受到总士身上发散出的痛苦,却不明起因,也无法缓解,只能束手无策地望着对方。
“我……”
“你知道,当年你受伤差点看不见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
“……”
“害怕你会醒不过来,害怕你会变盲,害怕你会放弃自己讨厌自己,害怕你会害怕,害怕你再也无法快乐。然而这一切我都没有办法对你说!你知道那时的我是什么心情吗?”
一骑不知道。在他的记忆中,那段黑色的时间里,所有人都充满信心的陪伴着他,尤其是总士。总士永远那么自信勇敢,他给了一骑最大的鼓励,是他让一骑相信自己一定有办法康复。即便是无法游泳,无法运动了,他的人生依然有希望。
总士从不在一骑面前暴露脆弱,因此一骑也习惯了他的坚强。依赖他、依靠他,因为总士的存在而感到无所畏惧。无法想象总士有脆弱的一面,即便有,过去那个胆小的自己也认为对方一定可以自行解决。一边感叹着总士的厉害,一边自哀自怜对方不需要自己的力量。
然而直到现在,一骑才发现总士是那么的需要自己。如果自己不在的话,总士或许会崩溃也说不定。
一瞬间,一骑的心中填满了自责与愧疚。他大概有些明白,总士那句爱情是融合的意思了。他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成为恋人就意味着对对方负责,他不能胡乱折腾自己的身体,因为如果他发生什么事,总士一定会难过。而一骑绝不希望总士痛苦。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抱住了总士的身体。总士的手僵硬地垂在身侧,微微发着抖。
他竟然这么难受……
一骑更用力地抱住他,脸颊贴着总士的胸膛,企图将自己的热度传递给他。
我在这里,总士。我就在这里啊!
“真的很害怕……”总士低声说道。
“对不起。”
“你……”
“对不起。”
“我……”
“对不起。”一骑认真道,“绝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总士的身体一怔,随即轻轻地叹了口气,终于伸手搂住了一骑的后背,两人紧紧相拥着,像大雪夜两只粘在一起的雪球,再也不想被分割。
“我爱你总士。”一骑再次说道,他的声音埋进总士的胸膛,伴随着心跳,永远锁进彼此的存在。
20.
“训练班那边,还是别去了吧。”真壁史彦如此说道。
他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了。自从一骑晕倒的消息传开后,几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这么说。就连一向帮着他说话的真矢都不再袒护,忧心忡忡地劝他还是先休息一阵,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做尝试。
一骑深知自己这是自讨苦吃,所以也没打算与人辩驳。总士倒什么话都没说,可一骑也不敢问他,生怕他也叫自己放弃。
一骑知道,如果总士开口的话,自己可能真的会为了他而放弃。
他偷偷询问了自己的主治医师,真矢的母亲,远见千鹤,自己的身体究竟是什么状况,是否真的不能再接触游泳了。
见他实在问得可怜,千鹤在批评了他对自己身体管理的不当后,又忍不住安抚道:“其实只是过劳而已,休息一阵就能好了。”
她这样一说,一骑想回训练班的心思更难平复,悄悄盘算起先休息个几天,然后等大家都不再关注他了,再跑回游泳馆去。
这么一想,心里果真轻松许多,等总士回家了还主动问他今天做了什么,小操的治疗进行的怎么样了。
谁知就是因为多说了两句话,立刻让总士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吃完饭后总士把他堵在厨房,硬是要和他一起洗碗。不论一骑怎么拒绝都不肯罢休,沉默着挽起袖子把手浸在水槽里。一骑有些心虚,说不然你一个人洗吧,我去准备洗澡水。
“一骑。”总士把他喊住,语气有些生硬,令一骑不禁打了个寒颤。
“嗯?”
“你有事瞒着我吧。”
为什么总士会这么聪明?!一骑一边觉得害怕一边又感到一丝小小的自豪。反正对他说谎一定会被揭穿,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一骑打定主意,一声不吭地靠在流水台边低头擦盘子。
“想回训练班去吗?”
嘎吱,一骑手中的抹布狠狠搓过盘子光滑的脸蛋。
“没、没有啊。”一骑口不择言。
总士无奈道,你不用对我说谎。
现在一骑被逼到死角,无路可逃,只得默默放下手里的抹布,准备接受批评。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总士说话,就在他以为总士的怒气值已涨到极点时,突然被对方拉入了怀抱。
“对不起……”他下意识道歉。
“你做错了什么?”总士问。
“我想偷偷溜回训练班。”
“你知道这样做会给卡农添麻烦吧?万一再发生什么事,你准备让卡农背负多大的内疚感?”
“我……”
“就算这样,你也想回训练班去吗?”
一骑沉默一阵,轻声道:“想。”
“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想做的事。”一骑默默把下巴贴在总士的肩膀上。
到这地步,他也不想为自己争取什么权利了。倒只是单纯地变成向总士发牢骚,甚至想对他撒娇,抱怨自己的不容易。总士也感受到了这一点,默默叹了口气,背靠流水台,以一种更温柔宽松的方式,和一骑拥抱着。
“那是特别想去做的事?”
“是特别特别想去做的事。”一骑纠正道。
“你啊……”
“如果总士也是来劝我放弃的,那就不要说了,我现在不想听。”
“大家都叫你放弃吗?”
“嗯。”一骑赌气似的把脸埋进总士的衬衫里,“真矢、甲洋,还有爸爸都这么说。”
“你知道他们都是为你好吧?”
“嗯。”
“你也知道这次吓到很多人了?”
“嗯。”
“那你有没有好好反省过呢?”
“有。我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情况。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乱来了,一定会好好休息好好保养。”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话好劝的呢。”总士感叹道。
一骑疑惑地抬头看他。
“下周你就回训练班去吧。卡农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她会对你严加看管的。”
“啊???”
总士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一脸震惊的一骑,佯装生气道:“难道你想让我反悔吗?”
“不不不。但是……”
“因为这是你的梦想,是你想做的事啊。如果就这么放弃的话,岂不是太可惜?”
“总士……”一骑感动到无法言语。
总士见他这样,心中即便有千般不安也统统化为泡影。他想让他开心,想让他做他想做的事情。如果这件事有风险,那么就让皆城总士承担吧。
“但是这周必须好好休息。电视什么的也不准看了……”
总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骑用吻截住了。一骑无比热情地揪着他的衣领加深亲吻,舌尖在唇舌灵活游走,交换彼此甜蜜的津液。
“总士,总士。”在亲吻间隙,一骑还不住的呼唤着总士的名字。
一吻完毕,两人都有些晕头转向。一骑涨红了脸,朦胧地看了总士一会儿,忽然又凑上来一通狂吻。总士一边和他吻得难舍难分,一边竟在大脑里分出一块空地来感叹一骑的呻吟为何越来越热情……
不,等一下。总士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为什么一骑在解自己的衬衫扣子???
“等……”总士急忙伸手去捉一骑那只不安分的左手。
一骑似是被他弄急了,双手一路向下,朝裤头探去。
皆城总士心中警铃大作。
要在这里做吗?他们现在正靠在料理台上,后面还有一堆没有沥干的碗,根本没有空间施展身手吧?!
“怎么了,总士?”一骑这会儿竟然还好意思一脸责备的看着他。
总士觉得脑中最后一根神经都快熔断。至少,至少回到床上去……
他艰难地迈动步伐,想带着一骑去往房间。
但一骑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满眼委屈地望向他,还问,难道总士不想要吗?
想要啊!!!总士在心中大喊。
不管了,我什么都不要管了,现在,立刻,要他!想通这点后总士凶猛地抱紧一骑,一个转身,颠倒位置,将他压在料理台上。一骑的衬衫早被自己扯开,露出大片肌肤,此时正可怜兮兮地待人料理。
总士正要俯身吻上,忽然听到电话铃响了。
叮铃铃。
一骑满面通红地在自己身下扭动。
叮铃铃。
一骑咬着嘴唇水光淋漓地望着自己。
叮铃铃……
总士在心中砸了电话机一百遍,还是任命地提好裤子,放开一骑,走到客厅接起电话。
“喂?!皆城家。”总士没好气地问。
甲洋柔和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起,他平静地说,总士请你赶紧来医院一趟,来主操的情况有变,我们决定立刻手术。
21.
来主那天下午吃了一盒草莓大福,后来一直抱怨肚子痛,接着蔓延到胸口闷。因为他平时活蹦乱跳的一点都没个病人的样子,所以这回很快引起了护士的注意。
正好值班医生是甲洋,立刻安排检查,当机立断,决定在情况没有变坏之前立刻施行手术。
手术计划其实很早以前就准备好了,只是因为来主的血糖指标一直不达标,所以不断延后。这下也由不得甲洋他们再纠结了,直接让护士把来主送去做术前准备,然后打电话给总士叫他来帮忙。
总士相当于甲洋的军师,负责在手术中进行冰冻快速诊断,给出下一步临床治疗措施。
等他赶到医院时已完全进入了状态,他和甲洋已相识多年,且又是彼此领域里数一数二的高手,总士坚信他们一定可以完全医治好来主。
由于病情比较复杂,手术一直从晚上十一点进行到了凌晨三点。等一切结束,把来主安定好后,甲洋和总士几乎同时瘫在了病房外的长凳上。
“接下去就是术后观察了。干得好,甲洋。”
“彼此彼此。”
甲洋沉默了会儿,忽然扭头打量总士。总士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问怎么了。
“我打电话给你时你在干嘛?”
总士不动声色道:“没什么。”
“我没打扰到什么吗?”
“能打扰什么呢?”
“你真的要我说出来吗?”甲洋冷漠且嫌弃地反问。
“……不用了。”总士转念一想,反击道:“既然你不想听,又何必问是否打扰到我?”
甲洋难得被噎了一句,犹豫道:“一想到要你对一骑说出想和他做那种事情可能会用掉你大半年的勇气,就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够朋友,感到十分愧疚想要向你和一骑道歉。”
“关一骑什么事……”
“因为谁知道你下一次有胆子提出要求是什么时候啊。”
“喂……在你们心中我是什么形象。”
“柏拉图?”
我是食肉系啊!总士想要大声宣布。不过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忍不住垮下肩膀和甲洋一起瘫进长椅。甲洋说,真心祝福你们。
“谢谢啦。”
“找机会把房子的事告诉一骑吧。”
“你不说我都忘了。”
两人聊了会儿,直到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竟发现一骑提着餐盒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总士站起了身。
“担心你们太累,所以准备了点点心。小操怎么样了?手术还顺利吗?”
甲洋点点头,嗯,很顺利。
“太好了。今后能完全康复吧?”
“只要他好好调养就行。对了,你这么晚跑出来没关系吗?你不应该在家休息吗?”
甲洋这么一问,一骑又尴尬起来,支吾半天,一个劲地瞥总士。甲洋说不如你跟总士回办公室休息会儿吧,等天亮后再走好了。
“但是吃的……”
“给我吧,我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把点心和茶分给甲洋一般后一骑便跟着总士回到办公室,门一关上,总士就彻底松懈了下来。一边解开衬衫扣子,一边活动筋骨。一骑把饭盒搁在桌子上后,绕到了总士身后。
“给你按摩一下吧?”
“谢了。”总士心安理得地享受了起来。
“很累吧?”
“不过很有成就感。来主那家伙估计从此之后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游乐园、过山车,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吧。”
“总士你很关心小操呢。”
“只是因为他比较粘人而已。”
“口是心非。”
总士闭眼微笑道:“那家伙太活泼了,这么活泼的人不该老是待在房间里。”
“救死扶伤的总士医生可真帅气呢。”
“是不是稍微有点被我迷住了?”
“是呢。”一骑停下手上的动作,弯下腰来吻了吻总士的双唇。
总士一动,扭转椅子面朝一骑,抱住了他的腰,懒洋洋地把头埋在对方的肚子上。一骑抱着他的脑袋,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
房间里静悄悄的,虽然这个地方时刻都发生着生死变幻,然而只要在彼此身边,时间便会停止流动,如同被树脂封印了一般永远留在记忆之中。
“有点困了。”总士打了个哈欠。
“请你打起精神来,还要接着上班呢。”一骑笑道。
“也是呢。”总士振作精神,挣开一骑温暖的怀抱,坐直了身体。“吃点东西吧,然后你赶紧给我乖乖回去睡觉。”
“是是是。”
22.
全国业余花样游泳大赛在七月正式拉开序幕,卡农和一骑带领的队伍不仅顺利通过预选,还一路杀到了决赛。
为了给他们加油,相关好友全部出动,就连刚出院的来主都吵着要求视频围观,被迫给他举着手机拍摄的甲洋感到十分莫名且无奈。
总士如临大敌,在观众席上双手抱肩,一脸严肃。真矢忍不住提醒他上场比赛的是花样游泳选手们,而不是一骑。
但那是一骑的队伍!总士的理由十分充分且不讲道理。
不过一骑倒是一点都不在乎观众席,他和卡农一起正忙着给队员们做最后的动员。为表决心,比赛前一骑还剪掉了蓄了几年的长发,以一个清爽的短发迎接夏天的正式到来。
感觉像回到了高中,那时总士在处理完学生会的事务后经过游泳池,隔着夕阳和铁丝网,也是那么望着披着运动服的短发一骑,赤脚走过水池。
“总士赌了哪边呢?你觉得我会加入哪个运动社团?”一骑曾敏感又愤怒地低声问过他。
现在他再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你会赌哪边?一骑的队伍会赢吗?
总士依然拒绝回答。他才不会去赌一骑的一切,他百分百信任一骑,一骑所有的选择和结果他都会坦然接受。
一骑只要做一骑就好了,其他的,总士自有力量应对。
输又怎样?赢又怎样?那是一骑在经历的事,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与其他人有何关系呢?
“那你别握拳握这么紧啊。”甲洋冷静指出。
“我说你们别再打赌了!!!”总士立刻转移话题,朝旁边热烈下注的朋友们喊道。
似乎是听见他的声音,一骑抬头望了眼观众席,微笑了一下。总士冲他挥挥手,目送他和卡农一起带着队伍去往等候席。
最终一骑的队伍取得了初次参赛就拿到全国业余第二名的好成绩。大家纷纷表示明年再接再厉要继续冲冠。卡农也趁势邀请一骑正式成为花样游泳队的教练之一。
一骑当然欣然接受,大家回“乐园”大吃了一顿,然后各自回家。
🐰🐰🐰🐰来晚了没兔兔了🐰🐰🐰🐰
“什么???”
“以后也是你的了。”总士面朝一骑,侧过身,打了个哈欠。
一骑很慢地眨了下眼,也打了个哈欠,他扭头看看总士,又看看天花板,一转身,和总士窝在一起,沉沉睡去。
END